蘭州學子(一)

我在火車站附近繞著繞著，找不到理想的旅店，心裡盤算著要去剛剛經過的蘭州大學問問，看有沒有給外人住宿的地方，這時一個人攔住了我，亮出他的記者證，表明來意，我也開始了一段奇遇。

這人個頭不高，要打起來是不用怕，戴著粗邊黑框眼鏡，講話快還帶點口吃，叫小羊，是蘭州大學的學生，現在在電視台實習。他看我背個大背包，是個遠方旅人，想邀請我上節目，聊聊路上的所見所聞，我婉拒了他，一方面是不想張揚，一方面也是怕留下一些不當言論的證據，影響兩岸關係，不過我覺得這人實在帶種，敢就這樣在路上攔下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就和他多聊了幾句，沒想到他竟然邀我去住他們的宿舍，真是不可思議的巧合，加上我也想跟這樣的年輕學子多聊聊，就隨他而去。

小羊是重慶人，吃挺辣的，當天晚上他招待我吃了一頓火鍋，譏笑我食量如此之小，他是我見過方向感最差的人，上個天橋再下來，就搞不清楚東西南北了；他常叨唸我，叫我去洗澡、刮鬍子，叫我趕快回家成家立業，免得父母擔心(可是他明明是因為旅行才對我有興趣)，有個跟他配在一起很浪費的可愛女朋友，不過那女孩打算回江蘇當公務員，小羊雖說大不了就分開，但我看是沒那麼乾脆，還是有些苦惱著。他腦筋轉得快，說話也快，世界各地政經民情都略通，很有自己的想法，也很敢表達，是個即便在台灣也很少見的大學生。跟他聊天很愉快，也知道了很多事情，初和小羊及他的室友們聊天，我很驚訝，驚訝於我們眼中專制封閉的社會，能有這樣視野遼闊、想法開放的年輕人，也因此幸，我得以窺見新中國的新面貌，也可以去期待這片土地的未來。

張土運動神經好，很健談，喜歡裸睡，跟小羊、阿標同班，他們盛打籃球，說中國是打籃球、看足球的人多，畢竟要踢場足球是相當困難的事；阿標是高個兒的白淨帥哥，講話溫文儒雅，卻喜歡軍火武器，起床一定把被子整理好；西哥甫高中藏學碩士班，對西藏相當的有興趣也有研究，曾與三位伙伴從成都騎單車，走川藏公路北線到拉薩，希望有機會再走一次南線去尼泊爾。他們對小羊未事先告知就帶回寢室的我，非旦不以為意，還完全的信任，我時常有獨自待在寢室的機會。這時是考研(考碩士班)的季節，複試差不多都結束了，他們幾個都沒什麼事，我們可以輕鬆自在的聊，也可以看到他們的日常生活；他們打魔獸、看小說、喝酒(聚餐時)、看台劇韓劇、打球跑步、偶爾開點小黃腔，聊政治時事、聊3C，批判社會與政府的不公不義，跟我們這一代的大學生並無二異，我好奇的問小羊，在中國如此嚴格篩選、控制訊息的情況下，他是如何知曉這麼多事，培養開闊的眼界？小羊說，他主要的資訊來源還是本國的報刊媒體，只不過他會加以比較，看央視四套(CCTV 4)、鳳凰衛視、深圳衛視的海峽兩岸節目，對台灣的說法各是如何，從中抓取可能的事實，此外，學校教授在課堂上也會談，沒什麼顧忌，從小羊的觀念看來，教授們講的應該蠻中肯的，不光是「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那套，還蠻想聽聽看這些教授們的說法；書本的話，只要不涉及攻訐中央政府的書籍，都不難找到，他們告訴我一個有趣的論點：你可以批評共產主義、批評馬克思，但你不能批評中國共產黨的共產主義教條，因為中國的共產主義與一般共產主義、越南古巴共產主義是不同的，它是毛澤東將馬克思主義、視中國的國情民情加以運用的結果；你可以批評某個官員不對、某項措施不好，但你不能批評中央/地方人民政府不好，因為政策本意是好的，往往是下面的人把它做壞了(這說法我聽過至少十遍，不同人不同事的共同結論)，所以中共政權不是不能批評，是要知道方法，只要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要說「中國」如何如何、「中央政府」如何如何、「共產黨」如何如何，人民還是可以在有限的空間內，監督一些事情，前陣子重慶還四川某官員收賄，好像就是被民眾抓出來的。這也就難怪中共老生台灣的氣，台灣總是在這種大帽子上，這裡戳一下、那邊踹一腳，搞些意識型態的小動作，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2010/04/26 於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