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5日 星期三

敦煌(一)


鄰近塞外,才終於擺脫冷天的糾纏,而再過幾天就是立夏了,我看著車窗外的無邊黃沙,有著島嶼小孩的興奮,也有帶著遺憾的慶幸;天氣是越來越怪異了,這一個春天我還沒真正見著,氣溫陡然就攀升到三十幾度,在西北地方看到的綠葉,似乎跟江南差不多,要是我沒走上這一趟,以後很多東西大概就只能在電視上看到了。

我在五一假期的第一天,搭上開往敦煌的火車,等著上車的人多,大家都跟我一樣興奮,空氣中彌漫著假日節慶的喜悅,期待著敦煌。車子一來大家一看,只有四節車廂,就卯起來擠啦,其實抱著無位可坐的心情,看這些人在那邊擠,挺有意思的,我老想他們究竟是經歷過什麼樣的事,上個車要爭得臉紅脖子粗,火氣都上來。這班車是四碼數字的慢車,每站都停,也還好每站都有人上下,大家挪一挪位置,都可以裝得下,我幸運的找到一個座位,和幾位親切的鄉親共享這半窗塞外風光(車窗只開一半,或是為了阻擋風沙),聊些有趣的事。

在敦煌生活並不困難,飲用水不缺,可能缺的是灌溉用水,西北地方連春麥都種不活,耕種以經濟作物為主,棉花是大宗,低矮棚子底下的是一些菜蔬,這裡吃得到麵也吃得到米飯,都是從外地運過來的,但價錢並沒有比較高,兩個住在敦煌的學生這麼告訴我,他們也給我一些行程安排的建議。一位在嘉峪關開包車(往敦煌)的大哥,因為沒有客人而返家休息,他說烏魯木齊動亂跟玉樹地震影響了遊客的心情,使得今年五一來西北地方的遊客少了,加上上海世博會開張,旅行社主打的都是世博會行程,這是事實,不過我一看到「蘭州到杭州/上海三日遊」這幾個字就累了,很難想像有人願意如此拼命,跋涉幾千里去跟幾十萬人擠成一團。大哥不僅通曉敦煌、嘉峪關、酒泉的旅遊事,也知道烏魯木齊、天水、蘭州的一些情報,看來是跑了不少地方的車。坐我旁邊的是一個五十幾歲的老爺子,江蘇無錫人,拖二個大皮箱飛到烏魯木齊,再慢慢往東走,說出來幾十天啦,老爺子可是做足了功課才來,問題跟我一樣多,還幫我分析跟團去天池的費用;我說您怎麼自個兒跑這麼遠來,老爺子說呀,出來旅遊最重要的是興趣跟體力,再來才是時間跟金錢,他那一老夥感興趣的沒體力,有體力的沒興趣,兜不著人只好自個兒來啦。老爺子旅行重吃跟住,其他花費能省就省,能走就走,自己安排行程,比價熟練,是個資深自助旅行者,我很佩服他,相信到他這年紀還這麼有興致的人並不多。我們聊到水壩,老爺子倒主動把話帶到政治上去,他強烈反對三峽建大壩,跟以往遇過讚揚大壩、樂見水患減少的人都不同,他認為大壩促使生態環境改變,近二年的旱災、地震也許跟大壩有關(這是比較誇張,但不少人都這麼認為),重點是,政府應該走一套公開透明的程序,讓專業的學者能充份地表達意見,再做定奪;不是找一些教授來幫政府背書,夾本報告把案子送人民大會表決通過就算,人民大會懂啥水壩?任何事都有好有壞,老爺子同意水壩對於治止長江水患、發電供輸的功能,但「關鍵不在於最後蓋或不蓋,而是中間的過程是否合理」,相當成熟的民主概念,比台灣電視上吵鬧的很多人都強,可能也比看電視的很多人都強,我們應該要汗顏才是。他對李鵬以降的歷任總書記、總理都不置可否,對朱鎔基倒是讚譽有加,我聽過朱的美名好幾次了,都是出自老百姓之口,可惜幹沒多久他就下台了(是被鬥倒的嗎?),「要找好官,戲台上找吧」老爺子如是說。

火車在死黃的大地上行走,偶爾無力的吐著煙,在一成不變的景色裡面,連時間都變得緩慢,風沙不曉得從哪裡鑽了進來,積了一層在老爺子肩膀上。他提到唐三藏,確實是,在這片土地上擺個人跟放粒沙一樣的微不足道,且不說吃住,要往哪裡走去就是個大問題,每個方向看來都是一樣的景色,一樣的絕望,我們常提到西方的馬可波羅,可別忘了東方有個玄奘,在那個久遠到看不清楚的年代,就清楚的了解自己、知道自己要什麼,然後毅然決然的走去。

火車進站了,外面什麼都沒有,空氣熱得像是可以讓人飄起來,敦煌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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