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工的旅行

在火車站、汽車站或附近的街道，你常常可以看到一些人，他們或背或扛著一只大袋子，上頭寫有尿素、飼料或黃豆、青菜類的農產品，裡面裝著棉被跟幾件衣服，他們累了就把袋子當椅子坐，倦了就當枕頭躺，上車隨便一塞，下車扛了就走，看來相當的瀟灑、自由自在，他們是中國的農民工，是節約、刻苦的一大群自助旅人。

農民工是利用農暇時間到外地城市打工、賺點外快的老實農人，依我所見，年輕人跟老年人的比例約是6:4，偶有女人(年輕年長都有)。他們數量龐大，流動性高，加之各地農作的忙季不同，一批人回家收成，又有另一批人來了，遂成為城市裡源源不絕的勞動力，大陸各線城市都看得到他們的蹤跡。初見會覺得他們有些可怕，全身髒兮兮，靠近點還有些異味，但如果有機會跟他們聊上幾句，你會對他們看生活的角度、認真踏實的態度感到欽佩，甚至感動。

他們很多都已結婚生子，隻身一人在外旅行，有人顯得自在，有人看得出落寞。他們多半透過其他農民工的口耳相傳，決定下一個目的地，考慮的因素只有薪水，很簡單不用煩。到了城市後，他們可能蹲坐在路邊，立個「水電專業、木工石工、修車開鎖」之類的小牌，等雇主上門，一面跟隔壁的下盤棋或玩個小牌；也可能去找職業介紹所，問問有哪些缺，沒合適的就登記一下，留個手機號碼，有沒有得幹就看他跟雇主的緣份了，他們不會在那裡乾等，慢點打給他時可能已經找到工，也可能在離開的火車上了。農民工擁有極大的自由，幾乎可以說是想來就來、愛走就走；他們不簽合同，與雇主純粹只有口頭上的約定，一天多少錢、多久結一次，要是做幾天覺得不合適或太累，可以馬上把錢結一結走人，雇主好像也無所謂，因為他能很快找到別的工人。

如果工作的地方沒有包住，他們就住便宜的招待所，通鋪或和別人共寢的房間，一張床位10塊錢，吃就隨便吃，車票應該是他們最大筆的花費，也就是說，只要賺足車票的錢，他就可以前往下一座城市了。我曾遇過一個河南人，他跑遍湖北、山西、四川、重慶、河北、安徽，還問我香港、台灣的工資大概多少，似乎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他到不了的地方；很多農村人一輩子不曾跨越過省界，甚至縣界，我在想，或許有些人是為了旅行才出來當農民工吧，有正當理由(多賺點錢)，可以到處看看，結了婚還能拋家棄子。有些人一出門就是一兩年，說是現在農耕都用機器，也不用太多人回去幫忙了，我笑了笑，深深感受著旅行的魅力，強烈而滿溢，在這樣一個生長在專制體制下、貧困農村裡，沒讀過多少書的人身上，我看到無邊無盡的世界，不是因為他去過哪些地方，而是散發出來那股什麼地方都到得了的魄力，令我無法忘記。我沒想到在中國遇到的第一個自助旅人，居然是中國人，在往後的日子裡，我常常用那個扛著棉被的背影提醒自己，這樣子就可以走得很遠很遠了。

我不敢說農民工都是好人，畢竟他們要的就是錢，但我很建議跟他們聊聊，一來容易在車上遇到，二來不管是不是被逼得出遠門，他們的旅行讓人感受到無比的自由，不用別人給、不用什麼環境條件，只要你想就可以得到，自由是如此簡單，跟他們相比，我們都太複雜了。


2010/04/30 於嘉峪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