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太人

(Haredim)

猶太人有三個民族性我很喜歡：喜歡旅行，總是在唱歌，家裡永遠有一大堆書。

一般稱的猶太人，主要是指其血統，跟宗教信仰沒什麼關係。擁有猶太血統，而不信奉猶太教的人，人們稱為non-religious Jew(口語一點說：不虔誠的猶太人)，他們通常沒有任何宗教信仰，有些可能是基督徒，也有一些穆斯林；信奉猶太教的猶太人，就稱為religious Jew(虔誠的猶太人)，他們遵守大部份猶太教的基本教義與規範，一部分規範因為派別的不同而有所取捨，或有不同的遵行方式。一千八百多年的四散流亡，使各地的猶太人對於猶太教的想法、觀念、奉行方式，有了很大的差異，因而產生許多不同派別，但我覺得最驚人的是，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他們始終以「猶太人」自居，並對這個身份相當相當的執著與驕傲，於是他們從世界各地回到這裡來以後，仍然維持著相同的傳統習俗、宗教規範，即使在細節上有差異，他們也不像天主教徒、基督教徒那麼樣的區分彼此，各自以自己的方式奉行著猶太教的規範，並和平的相處在一起。一些早已忘記希伯來語、完全不奉行猶太規範的人們，仍然記得他的祖父祖母在Hanukkah的時候，是怎麼點蠟燭的，禱告的時候是念些什麼，Shabbat用的麵包是那一種，讓人不得不佩服這個民族。

虔誠的猶太家庭，會生很多孩子，五到八個算一般，我遇到的紀錄保持者是十二個，最大的已經有兩個小孩，最小的還在爬。聽起來這也是人們解釋(聖經)然後沿襲下來的傳統之一，畢竟上帝還要規定你生幾個小孩，也太老媽子了，這個傳統對以色列提高國防武力倒有不少幫助。以色列是個很昂貴的國家，粗略用所得消費比換算一下，在這裡生活不比在台灣容易，然後我開始在計算、思考台灣人嫌養小孩貴、連生都不想生，有多少可能只是藉口。不過話說回來，台灣人口零成長甚至負成長，也許是好事，畢竟小小一個島擠了二千四百多萬人，哪個國家的人聽了都覺得不可思議，而在中國待了三個月之後，深深覺得跟龐大的人口(含黑戶)比起來，中國共產黨一點也不是問題。

要擁有猶太血統有二個方式；一是跟隨母親的血緣，只要母親是猶太人，孩子就是猶太人，跟這一家信不信奉猶太教沒有關係。二是皈依猶太教，這個過程相當的繁瑣與冗長，而且，與極力拉攏人們入教的基督徒不同，猶太人並不認為一般人有必要進入猶太教，他們認為每個人在這世上都有其應盡的責任，與該做的事情，只要把這些事做好了，死後就可以上到第三層世界(類似天堂的概念)，你說要入猶太教，他們第一個問題就是問你「為什麼想加入猶太教」，而就算好不容易入教了，你的下一代仍然不算擁有純粹的猶太血統，要下二代、三代之後才能跟其他猶太人平起平坐，換句話說，就算半途入教的你，跟你的孩子，都是非常虔誠的猶太人，地位還是差那些完全不信奉猶太教的純種猶太人一截，要經歷二、三個世代之後才會平等。

猶太信仰屬於精英導向，他們認為自己是被神選中的人們，當初亞當偷吃了禁果，被神從第三層世界打入第五層世界，也是最底層的、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然後神選中了猶太人，賦予猶太人任務，要淨化這些在最底層世界生活的人們，使他們有心向善、與世間萬物和平共處，這樣他們死後的靈魂才可以回到第三層世界，回到他們原本屬於的地方。這是一項艱鉅的任務，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勝任，只有猶太人才有資格，所以，和猶太人相處久了，多多少少都可以感受到他們的自命不凡，甚至自以為是，越是信仰虔誠的猶太人，這種感覺來得越快、越明顯，他們不僅在自己與非猶太人之間，築起一道牆，甚至是坐在高於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的位置上，睥睨著這個最底層世界，加上他們的確學識豐富、多才多藝，你說的事，能讓他們聽進去的很少。在這裡待一個多月了，遇到可以深聊的猶太人不超過十個，跟巴勒斯坦人倒是怎麼聊都很愉快。

不論虔不虔誠，猶太人都傾向於和猶太人交往、結婚，這種觀念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遺傳疾病，聰明的猶太人當然早就想好；他們有一本類似族譜的東西，詳細記載了家族裡面的各個成員是在哪裡出生，他的父母親又是在哪裡出生，年輕男女要是看對眼了，就會各自回家去找出這本族譜，兩邊核對看看有沒有重疊的血姻親。我們告白是用鮮花、禮物，猶太人告白也許就是從懷裡掏出他們家的族譜，然後說「欸，借我看你家的那本」，那個畫面多想幾次也是挺浪漫的啦。

上圖裝扮的猶太人，稱為Hare'dim，是極為傳統、守舊的虔誠猶太人，他們堅持不論遭受任何顛沛流離，都不應該對聖經有任何的更改，神以及諸位Rabbi(宗教領導人)所規範的事情，要一代一代的傳承、奉行下去。有人說他們留大鬍子、長鬢角，是要模仿摩西的樣子，不過摩西的長相就跟耶穌一樣，從來沒有人知道和記載，說是要模仿他們想像中的摩西模樣比較妥當。這身白襯衫、黑外套、黑長褲跟圓頂帽，是三百多年以前，歐洲地區比較虔誠的猶太人們的裝扮，Haredim們世代沿襲至今，別誤會是古早猶太人的裝扮哦，古早猶太人的穿著，跟現在沙漠上的阿拉伯人類似，身體披裹著長布，頭纏著包巾，也一樣騎著駱駝。

不論你出身在什麼樣的家庭，個人的宗教信仰基本上還是自己的選擇，只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要是虔誠的Haredim老爸，生下一個完全不想留長捲鬢角、念聖經的孩子，而老爸又不怎麼開明的話，一場風暴就難以避免。若是原本沒什麼信仰，小孩子想要加入信仰，不會有啥問題，反過來走就困難許多，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也就是虔誠的猶太人們，讓他們的信仰流傳下去的方法，至於小孩子是早點有宗教信仰好，還是晚點好，就見仁見智啦。

在拉哩拉雜六百多條猶太教規範裡，所有虔誠的猶太人都會一致遵守，也是與日常生活最息息相關的，該屬Kosher和Shab'bat。猶太教義中，對信徒們所應該吃的食物有著特別的規範，符合這些規範的食物就稱為Kosher。這些規範包括食物的來源，以及烹調的方法；猶太人不碰動物的血液，不吃自然死亡的動物，不吃蹄未分岔(如馬)或腿部不彎曲(如豬)的動物，對於可以吃的動物，還有規定某些部位不能吃，同一餐不可同時吃肉與奶製品…，諸如此類，而烹調的方法實在太囉唆了，就先省略三萬字，總之，食物的來源與煮法，要完全符合規範，猶太人才能放心的吃。我想起在中國遇到的幾個猶太人，那時以為他們只是找不到素食餐廳而煩惱，現在就真的了解，對虔誠的猶太人來說，在中國旅行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他們或許看得到師傅怎麼料理，但可完全不知道食物是怎麼來的啊，更不用說那些有的沒有的油，以及五花八門的香料。

Shabbat是猶太人的安息日，從周五日落到周六日落一整天，他們說，上帝創世紀是從周日開始，到周五結束，於周六休息，所以猶太人也要在周六停止一切活動。基督徒定周日為安息日，其實是為了區別跟猶太人的不同，穆斯林定周五，也是基於同樣理由，雖然不是每個地方的穆斯林都在周五休息，但一定都在周五進清真寺進行大規模的禱告。

在Shabbat時，不能用電(含電池用品如手機)、用火、洗澡、彈琴，不准工作，意思就是所有市內交通工具停擺(中長途巴士倒是有開)，只要不是住宅的建築物全部關門，不但買不到任何食物，也不准生火煮食，人們會在周四做好一大堆食物，蓋上鋁箔紙保溫，冷盤就晾在桌上，因為不能用冰箱。在Shabbat能做的事，就是吃東西跟睡覺，偶爾翻翻書、打牌下棋，很多人會去拜訪親友，通常是一起吃午餐或晚餐，一方面也是待在家裡無聊，出門走走晃晃，這讓我想起蘇丹人的周五，有種帶點哀傷的殊途同歸。然而並非每個人都是虔誠的猶太人，一些在家過Shabbat的人們，探頭出去看到街上有人開店、有人開車經過，就會大聲嚷嚷，喊說現在是Shabbat，不要工作不要開車，我一直期待他們會扔些什麼東西砸到街上，但事實證明猶太人還是很有禮貌的，只是叫囂很大聲而已。

Shabbat是個很有趣的經驗，建議有虔誠猶太朋友的人，都要在Shabbat時去他家作客一下；Shabbat的開始是周五的晚餐，當媽媽點亮短蠟燭時，就是晚餐時間到了，儀式通常由男丁主持，若是爸爸，他會先親吻兒子們的頭，然後再開始儀式。主持者要念一段禱詞，然後灑點鹽巴在特定種類的麵包上，撕下一片咬一口，配些紅酒，然後開始把麵包與紅酒分倒給所有人，這是前菜；大家啃得差不多了，就會上來湯、沙拉跟一些冷盤，然後順便提醒你，後面還有，要留些肚子；主餐通常是米飯、義大利麵或烤/炸馬鈴薯，配上附有湯汁的肉，這時明顯感覺到大家都累了，聽到好笑的笑話也不敢笑太用力，怕吐出來；當你以為這一切終於結束的時候，「磅」的一聲，一大碗甜點就掉在桌上，上一秒還奄奄一息的大家，馬上挺直腰桿，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撲上前去。最後，終於沒人敢再離開座位去廚房拿食物，大家挺著肚子休息了一會，食道清出空間可以發出聲音以後，就開始唱歌，他們拿出像下圖一樣的紙卡，開始讚頌上帝給予我們豐盛的晚餐，最後一聲「阿門」之後，餵食…我是說晚餐算是告一段落，大家圍在一起，一人一根長蠟燭，主持者再念一段禱詞，並喝下最後一口紅酒，宣告晚餐結束。隔天周六的早餐大概沒人吃得下，午餐會再來一次，然後就是五、六點左右，結束Shabbat的禱告與紅酒。


(擺在餐廳的禱告卡片)

因為Shabbat時，他們都不能動任何家電，這時有一個非猶太人的台灣客人在，就非常的方便，「啊∼怎麼這麼冷…」，我就知道該添柴火或開暖爐了，「啊∼我想喝茶，可是杯子在洗碗機裡」，我就去打開洗碗機拿茶杯。那要是我不在，他們就這樣讓它冷哦？是的，這就是虔誠的猶太人們。試著想像一下，辛苦工作了一整個禮拜，好不容易盼到週末，結果你啥都不能幹，只能窩在棉被裡等天黑，這不僅僅是以色列境內半數猶太人的生活方式，也是十幾個世紀以來，四散各地的猶太人們共同遵守的約定。雖然以色列一直存在著不同派別猶太人之間的衝突，但只要對猶太人有些了解，就知道那是不及芝麻點大的小事；可以用「世紀」來衡量的承諾，大概連神自己也很難打破，猶太人的確擁有足以自傲、自恃的本事，與其說他們是被神選中的人們，不如說猶太人自己證明了他們有多麼地與眾不同。

自從被羅馬帝國趕離這塊土地以後，流落各地的猶太人們沒有自己的土地，也或許他們始終認定以色列是他們唯一的所屬，不太屑在其他國家買地久居，於是他們專注於不需要土地的事業，那就是經商。時至今日，猶太人練就了幾乎是點石成金的大絕招，做什麼買賣都賺錢，沒什麼好賣也能變出一些什麼來賣，以色列大片沙土上的豐富農產品簡直就像魔術一樣。官商也許不總是勾結，但生意做久了，認識的政客絕對可以湊到兩、三個國會，世界上稍微有影響力的國家政府裡面，一定有猶太人的名字，而他們的影響力，往往可以左右一些國際關係的發展，這是以色列建國的成因之一，也是老美這麼挺以色列的原因之一。

以色列的軍火很著名，質精量大，又有大小實戰的背書，品牌形象絕佳。猶太人執牛耳的另外二樣世界級規模買賣，一是毒品，一是鑽石；全世界僅有三、四處鑽石交易市場，全都被猶太人把持，新開的、非洲唯一一處南非鑽石市場，還是被猶太人買走，我猜黃金市場裡也有不少猶太老闆，而我們一直以為的「美國要把持整個中東石油資源」，或許也該從「是不是猶太人想要壟斷石油市場」去思考。不論有多麼虔誠，「無奸不商」一樣可以用在猶太人身上，他們自己都警告我，別去耶路撒冷舊城買東西，他們看到外國人，開價馬上翻三倍，而我自己在舊城跟那些猶太人抬槓的感覺，跟和肯亞、烏干達的黑人殺價差不多，大概要砍到一半以下，才能看到他們的眼睛從「＄」變回正常。

來自不同國家、地區、種族的混血，很可能是猶太人外貌出色的原因，也是「猶太人很聰明」的傳說起源。猶太人聰不聰明，且不予置評，但他們非常的重視教育，不論是在外流浪的以前，或是回到以色列的現在。一個希伯來大學的大四生告訴我，他們有跟東南亞學校一樣操的教育系統(自小學到大學)，我把這句話當成是對東南亞國家教育制度的讚美；他們也必須通過全國考試，但只有升大學一次，進大學後要轉系轉校都不用再考，只要分數夠好，對方有備額，就可以過去。他不能理解為何台灣升高中也要考試，我也在想為什麼；為什麼我們比別人花了更多時間、通過更多考驗，卻沒有出更多的諾貝爾得主、太空人，為什麼我們比別人更努力工作，犧牲掉快樂與健康，賺的錢還是沒有別人多，國家也沒有比人家強；我們把外語教育提前到甚至是學齡前，教出來的孩子一樣不敢開口，我們拿文憑是為了賺更多的錢，說要打棒球、當作家、畫家、吉他手、導演的人都是神經病，結果我們熱衷於海賊王、NBA、村上春樹、Radiohead、GUCCI，然後禮拜一的早上再去面對那份既討厭又無聊的工作，午餐可能還跟同事聊到台灣都沒有好遊戲、好電影、好音樂。

曾經我以為這是社會系統的問題，後來覺得是華人文化的反映，現在我可以把範圍縮小到「人」；我們沒有足夠多元的思考方式，所以我們的群體不具有足夠大的包容性，可以允許這些不同的角色在社會上立足，並獲得足夠生活的收入，與相對應的社會地位。人說中國人只在乎錢，就某些角度而言，台灣人也差不了多少，幸運的是，我們沒有遭遇到文化大革命，並且在一點一點進步中的民主自由裡，獲得了許多空間，可以培養不同的觀點，嚐試去與其他不同的想法撞擊，進而讓自己更加多元，讓群體多一點的包容。

很多人說中國人不適合民主，確實有他們的論點，也真的很具說服力，畢竟我們連中國人想不想要民主都不曉得，如何去思考適不適合呢？東西方有很多東西，對調過來確實不適用，畢竟樹就是樹，魚就是魚，他們長得不一樣，生活的方式不一樣，想法作法都不一樣，把樹種在水裡，或像澆花一樣的給魚喝水，兩者都會死掉。在我們高喊「民主自由是普世價值」之前，必須先把對歐美民主的崇拜拿掉，好好看看自己是什麼樣，才能真的去判斷那是不是自己要的東西。矮子看到長人伸手摘了樹上的蘋果來吃，感覺好好吃，自己拼命伸出手，卻怎麼樣也摘不到，然後抱怨說蘋果根本不好吃，這是很多國家所謂的民主政治，他們都不知道自己需要一把梯子。台灣的這把梯子已經在搭了，但還是存在很多不知道自己矮的人，老是在那邊靠杯，還好我們已經享受到一部分民主自由的果實，給予人們繼續搭梯子的刺激。我對台灣的民主自由很樂觀，但我知道還有很多很多事情需要改進，隨著我的旅程繼續，這些事情只會越來越多...可是我只想嘴炮，連里長都不想選。

從猶太人寫到選里長，已經不知道在寫什麼了，新年第一篇，就祝大家新年快樂吧！我的新年希望是，大家都平安健康，然後盡可能的讓自己快樂，台灣可以越來越好，而我能平安順利的、持續用自己想要的方式，拜訪每一個我想去的地方。


*註1：以上所述關於虔誠猶太人，皆以一般情況而言，對於一些細節，不同派別可能有不同的定義與演譯方式。
*註2：文中「基督徒」為泛稱，包含天主教徒、基督教徒以及其他派別教徒。

2011/12/31 at Jerusal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