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馬拉雅的孩子

(大吉嶺的藏族姊妹)

我走在橋上，與來來往往的人力車、三輪車、黃包車和老老少少一起，就像走在每一個在印度的平常日子，完全沒有過邊境的規矩與緊張感，兩邊的邊防都不在馬路上，站崗的士兵也只是懶懶的瞧著我，鬆垮垮的五官像是剛抽過大麻，要不是背著這個包，大概也不會有人叫我過去蓋章。長長的橋另一邊就是Kakarvitta，到了根本沒人理我，我還是乖乖的進到辦公室去買簽證，尼泊爾邊防管制的鬆散是有名的，我只要把包扔車上自己走過來，八成不會被攔下，也不會有出入境紀錄，難怪有這麼多人用尼泊爾當據點，往來偷渡周邊國家。

這個山之國，對於鄰近地區的(合法/非法)移民採取相當寬宏的態度，除了自1959年至今陸續湧入的西藏難民，還有不丹難民，以及搬遷而來的印度人、孟加拉人，在這裡看到的細眼寬鼻臉孔，數量跟大眼濃眉的差不多，黑嘛也差不多黑，我頭髮都已經長到會引男人側目了，和藹的藏族大叔還是笑笑的跟我「札西得列」，問我是不是西藏過來的。

第一次進喜馬拉雅山區，是拜訪西藏流亡政府所在的達蘭沙拉(Dharamsala)，那時就覺得山上的人們，跟山下狡猾可惡的印度人完全不一樣，而且在離開中國之後，第一次吃到熱呼呼的湯麵，他們叫thukpa。第二次進是去大吉嶺(Darjeeling)，在那裡吃到了好吃的momo(水餃)，通常是用蒸的，跟thukpa一樣，是從中國(西藏)傳過來，在喜馬拉雅山區是很普遍的小吃。人、食物，加上濕寒的山區氣候，使得喜馬拉雅成為截然不同的國度。

(跟牛一起沉思的牧童)

尼泊爾人樸實、善良，臉上永遠帶著笑容，跟我共桌或鄰座時，不會太過熱情的一直說話，也不會讓人覺得有絲毫的冷漠，只要我開口，他就很樂意陪我說話，不管他說不說英語，我不開口，也可以感受到他的陪伴，就像山一樣，一直在那邊。這讓雨季前來的我解了些遺憾，沒辦法接近聖母峰，還有這些喜馬拉雅孕育出來的孩子們，可以和我相處，告訴我他們的故事。

尼泊爾的國旗，是世界上唯一的非矩形國旗，但是在尼泊爾境內，只有在觀光紀念品店看得到它，不同地域的各個城鎮，會懸掛自己的(矩形)旗幟，花白黑綠的，一路看過來還有點中世紀歐洲城邦的風味。上山以後，最常看到的是藏人的經旗，其次是蘇聯的刀槌紅旗，印度共產黨(含Marxist)在現今的國會裡擁有相當影響力，誓言要在下次大選奪回國會主導權，而尼泊爾共產黨(主要是Maoist)，是經年紛亂之下的結果，尼泊爾政府讓毛派的人當上了總統，以換得Maoist的偃旗息鼓，終止由邊境逐漸蔓延至中心的戰亂。我在Rajbiraj遇到共產黨的示威遊行，人龍把市區包住了一半，但是後來跟老百姓聊的結果，發現大部分人還是不希望共產黨執政，認為現在只是過渡時期，也普遍認為現在的日子比以前難過一些，尤其是藏民們。

尼泊爾比印度還窮，一般人要好幾天才賺得到10塊美元，但是這裡幾乎看不到坐在路邊的乞丐，只是一樣有跟老外要錢的風氣。這裡的環境也比印度乾淨，但這可能是人口少很多的關係，因為在這裡一樣找不到垃圾桶，大家還是隨手扔。就跟其他用水力發電的國家一樣，尼泊爾長久處於電力短缺的情況，只要離開馬路一段距離，就沒電沒(自來)水，不一樣的是，他們的電線牽得密密麻麻，像麻花捲一樣，整捆掛在電線桿上，那天見到其中一條電線不小心掉下來，打到一輛腳踏車，「碰！」一聲轟然巨響，把輪胎電爆，濃濃的焦味撲鼻而來，還真是好加在不是打到人。停電時市區裡不用發電機，而用化學電池儲/放電，小小一顆可以用蠻久的，我不太能理解為什麼他們在家裡用這麼好用又安全的東西，卻在路上纏一大堆會炸掉腦袋的電線，就像我不能理解為什麼印度人把家裡整理得乾乾淨淨，卻把外面弄得又髒又臭。

尼泊爾人真的有比較矮，我的頭老是在磨車頂，上下車就在撞車門槓，一直在懷疑他們的車子是向下改裝的。尼泊爾的改裝巴士很有意思，那車殼切得七橫八豎，看來就像樂高積木拼起來的玩具車，接縫不是用焊的就是補釘，一輛車挖了六、七個洞來放行李，整台車上能夠看到最大的一整塊完整東西，就是座椅。但其實這種跑跑補丁車，跑起來還不差，半路拋錨的機會，比蒙古的蘇聯裝甲車小多了，不過話說回來，要是把這種補丁車送到蒙古草原去跑，大概就像吸血鬼照到陽光那樣，一邊跑車子一邊消失吧。

上下課的孩子們，白亮的制服一定會吸住你的目光，幾乎每所學校都有校車接送孩子們上下學，那些校車都比補丁車完整多了，起碼車底盤跟車頂是一整塊的。尼泊爾的學制是小學中學一起，15-16歲左右就可以繳錢參加升大學考試，不過這是在有馬路通的地方，山上的孩子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可能都有一兩個小孩了，慶幸的是有越來越多的老外、國際組織，在偏遠山區辦學校蓋醫院，讓山上的孩子們可以讀書，擁有更多的想法。

(學校外面的圍牆壁畫，但還是沒什麼人在洗手)

加德滿都(Kathmandu)是個登山補給站，從各式裝備、登山行程、(看聖母峰的小飛機)機票、入山證到雪帕人(Sherpa)都有，但價格都不菲，我想除了嚮導跟入山證，其他東西都在自己國家備齊比較划算，品質也可以掌握。另一個有名的，是可以去賭場吃霸王餐，其中二間離旅館聚集的Thamel區不遠，你就大方的走進去，問你是不是房客就說是，穿得整齊點可能比較好，有次門房嫌我鞋子太破，叫我去換一雙再來。裡面是自助式buffet，菜色蠻不錯的，有很多肉，只是味道還是偏重，沒有關係，可樂果汁讓你喝到吐，我看到一個阿三，提著外接的槍管，像加油一樣把可樂拼命注入巨大的寶特瓶裡面，頓時有種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覺，這傢伙一定也是來白吃白喝的。

晚上九點後的Thamel，完全變了一個樣，皮條客跟大麻佔據街道，也常常看到單獨一個外國女人，跟個尼泊爾男孩一起走著，這一定跟登山旅遊沒關係，我很驚訝，當我看到這些夜行的孩子，當我看到住在三千多公尺高的人們還得買水喝，原來文明已經爬到如此高的地方了。

(很風行的撞球遊戲)

草原的孩子們，單純而率真，因為馬背上的草原永遠是那樣子的無止盡，使他們不畏眼前的艱難，直視著太陽升起與落下的地方。沙漠的孩子們，強韌而樸實，因為總是憑著堅強的信念度過困境，使他們從不懼怕因為偏見而指著自己的槍口，不在乎世人都相信的謊言，那個信念叫做「和平」(salam)，是他們見到你的第一句話。我喜歡從孩子身上學習那一個地方，那最簡單也最直接，即便他們日後被文明同化了，有時還是可以很強烈的從他身上感受到生養他的故鄉，彷彿在他的言談之間，就可以聽到蟋蟀的叫聲、山谷的風鳴與海浪的拍打。這些童年時光的印記，使每個人與眾不同，使得山林的孩子們，總是吟唱著山上的歌謠，使大海的孩子們，永遠尋找著記憶裡的那一片湛藍。

(躲雨遇到的小女孩，頭髮染得華麗又自然，足以跟Turkana小妹比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