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丹王國(一)

「我在戰爭中長大，在戰爭中結婚，在戰爭中養大兩個小孩，我們吃了太多苦頭，直到現在，我們仍然沒有像樣的馬路和基礎設施，我連作夢都在等著這一天，而現在，卻感覺像夢境一樣」

我在Kampala再次跩到了腳踝，多待了十幾天，等到差不多能背著包走的時候，離南蘇丹的開國慶典只剩一個禮拜，原本並沒有打算參加這個典禮，但既然老天如此安排，一定有他的用意，於是我在慶典的前二天，抵達了Juba。

早聽說Juba是個超級貴的地方，僅有的幾個CSer也都不在，一路上忐忑是有一些，但倒沒什麼猶豫，我想我已經習慣這種不知道今晚在哪過夜的情況了。巴士在一片荒漠中放我們下來，我四處望了望，搞不清楚市區到底在哪，在好心的小巴司機們幫忙之下，找到了Juba最大的KCB銀行，試了兩張卡片，提款機都不吃(*註1)，就用美元換了現金，出來想要問問剛剛問到的便宜旅館在哪裡，有個人追了出來叫住我。

他是見證我卡片被吐出來的年輕人，問我需要什麼幫忙，我說我在找便宜旅館，但問來問去最便宜的也要美金30塊一晚，想問問有沒有地方可以紮營，他卻接口說：「你可以住我家」，我簡直嚇傻了，連忙搖著尾巴跟他道謝。這是我第二次被人撿回家裡去，兩次都是有出國留學、旅行經驗的人，也都是基督徒，我知道他們不是誰都撿，我也不是誰都跟，出去吃過些苦頭的人，看一眼聊幾句，這人的好壞就有個底，我知道他們對我很放心，我跟他們住也很安心。

Bimbo來自西方，靠中非共和國邊境的Aweil，小時候跟叔父到處做生意，遊遍衣索比亞、肯亞、烏干達，攢了點錢後在Juba買了間餐廳，自己做生意，幾年後在郊區買了這片土地，蓋幾間房子出租，最近正打算要在土地上開店面，跟建築公司在談，他在政府的稅務部門有份工作，但還蠻常在家的，是份爽缺。他跟他堂/表弟Dam住在一棟隔了兩間的鐵皮屋裡，原以為會很悶熱，但其實頂多跟在外面一樣而已，他們屋頂與四周牆壁之間留有不小的空隙，從草寮蓋到水泥屋，非洲的房子都會這樣子蓋，或許是幫助散熱的訣竅。

Juba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它散布的很廣，只有從某幾個特定方向看，才看得到房屋聚集在一起，其他方向看來，它就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城市的電力是靠一組龐大的發電機組供應，包括擁有國際航線、一天70架次起降的Juba機場(另有自己的發電機)，不過停電的頻率，跟由水力發電廠供電的Kampala差不多。南蘇丹也想蓋水力發電廠，目前正由政府邀集美國、中國、義大利等技術團在選址，不過尼羅河在南蘇丹這一段，沒有高差大的隘口，水壩蓋起來，發電效率不高，而撇開淹沒田地莊稼森林沼澤的問題不談，那大片大片的不毛之地，都是屬於某個人或某個部落的，祖先留下來的土地，不是說有錢就能搞定，就算買得下來也得安置那些住民們，於是，水力發電八字還沒一撇，火力發電要煤，蘇丹很多石油，但奇怪就是不產煤，看樣子他們還得用發電機撐好一段時間。水呢，是靠自己挖井，或到處跑的送水車(water tank)供應，百分之百的尼羅河水，乾淨的時候很漂亮，連小孩都直接喝，濁的時候也真的很濁，拿來洗澡洗頭都會猶豫一下。

這裡一般的旅館，都要價100-200美元一晚，有30美元的但很少，15美元左右的，要住到郊區去了，品質嘛，跟其他國家3-5美元一晚的差不了多少，當然停電是正常的。適逢開國慶典，旅館價格一律加倍，700美元一晚是紀錄保持人，我想即便之後去到澳洲、美國，也很難再聽到這種價格，但最誇張的是，每間旅館都滿滿的，大批記者、各國代表都趕來湊這個難得的熱鬧，只能說用公司的錢出差真是好啊。

這裡有很多酒吧(Bar)，在Kampala、Nairobi也很多Bar，但以Juba的少少人口，Bar的密度算是非常高，晚上六、七點天開始暗，男人們就三三兩兩聚集到Bar裡面，吃飯喝茶或喝酒，磅磅響的音樂蓋過發電機的嗡嗡聲，成為夜裡Juba的專屬舞曲，永不停止的歡愉，讓我想起莫斯科、羅馬、倫敦的夜生活，以及上海、東京、台北的觥籌交錯，房屋不同，音樂不同，但人們臉上的快樂是一樣的，悲傷也是一樣的。

8日晚上，路上的車子多了起來，每個人卯起來按喇叭，到處炫燿著他們的新國旗。吃完飯回去的路上，我看到天邊火紅一片，不敢相信這是由發電機做出來的燈海，或許他們整晚沒熄燈，因為喧譁與歌聲持續了一整個晚上。

7月9日，陽光一樣的熾熱，我順著一路上蠕動的人龍，走進早已滿滿是人的廣場，在一圈一圈的舞者之間徘徊，見識蘇丹的民俗舞蹈與樂器。我實在佩服他們能在這種太陽下面，瘋狂擺動二、三個小時，到處是西裝畢挺的人們，皮鞋長褲襯衫外套，裹得一層又一層，面不改色的到處寒喧握手。撐了兩個多小時，我覺得連血管裡的血都快要被蒸發乾了，看著一個個被擔架抬出去的黑人，決定還是找個棚子回回血比較好。




整個典禮下來，我印象最深的，是司儀開頭的幾句話：「請所有的蘇丹子民站起來，把座位讓給遠道而來的客人，我們很歡迎他們來參與這歷史性的一刻，來分享我們的喜悅，我希望看到所有的蘇丹子民都站著，而每位客人都有位置可以坐」。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起身讓座，但這份心意蠻讓人感動的，而且我完全可以理解他們不站起來的原因，因為我也是熱到站不太起來。

很高興他們把升旗儀式擺在很前面，總統的車隊到了以後，後面跟著一面大蘇丹國旗，以及大南蘇丹國旗，後來就一直只看到南蘇丹國旗，蘇丹國旗不曉得是被燒掉、撕裂還是被吃掉了。新總統說了幾句話，然後國旗就慢慢的升上去，那一刻，所有的男男女女都相互握手、擁抱，親吻著自己或親友的小孩，開心的說：「你自由了」，背著槍的軍人、警察，跟拿著公事包的上班族互相道賀，來自索馬利亞、衣索比亞、肯亞、烏干達的使節團，親切的跟每一個經過的蘇丹人恭喜，獻上他們的祝福，遠方升降台上的記者們，拼命捕捉每一張燦爛的笑臉，每一個足以成為歷史紀錄的面孔，他們唱著歌，不是他們新的國歌，而是他們民族裡流傳已久的歌謠，想要告訴他們天上的親人、朋友、子女，他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千千萬萬戰死的靈魂，可以安息了。

儀式只是個儀式，不過親眼見證一個新國家的誕生，給我很多的感觸。升完旗之後，各國大使紛紛發表演說，美、日、中、英、法、德等等強國，搶著要承認南蘇丹的國際地位，二天後，聯合國也歡迎南蘇丹的正式加入，對比離開聯合國已經32年的中華民國，在國際上處處受著老共的打壓，一個小小的島嶼竟有五、六個名字，我們自己人也互相分裂，沒有一個單一、明確的集體意識，何必怪外國人分不清楚台灣跟中國呢，我們自己都搞不定台灣人、中國人、中華民國這些辭彙，不是嗎？我還是搞不懂為什麼台灣要獨立；南蘇丹要獨立，因為它之前是蘇丹國的一部分，民國政府遷到台灣以後，何時被其他政權佔領過？1949年之後，中共的五星旗有插在任何一處台澎金馬蘭的土地上嗎？台灣到底要從誰那裡獨立呢？嚷嚷著台灣獨立的人，就已經放棄國家意識了，我們自己都不認同我們的國家，怎能期待其他國家認同我們？大家都抱怨台灣護照不好用，但如果你把沒加入聯合國的國家拿出來比一比，你會發現台灣護照比美日德都威，一個不被世界上多數國家承認的小島，竟擁有如此多的免簽證、落地簽待遇，而且進得去美國護照都未必進得去的國家。台灣會有今天，是我們自己造成的，怪不得別人，你或許不喜歡中華民國，但你不該否定自己的國家，它給你一塊地方，可以好好的生活、養兒育女，甚至還可以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如果你過太爽，忘了當初中華民國、以及之後的蒙古，是為什麼要建立新國家，那麼你可以看看1993年的厄利垂亞(Eritrea)、1994年的帛琉(Palau)、2002年的東帝汶(East Timor)、2006年的蒙特內哥羅(Montenegro)與塞爾維亞(Serbia)，以及現在的南蘇丹，將近40年的內戰，三分之一的人戰死，一半逃難，區區八百萬人口，死的死逃的逃，為的只是和我們一樣，有一個自己的國家，生下來就什麼都有的我們，能夠真正的了解嗎？

Abyei的戰事暫時停止了，但油田的利益劃分還沒完沒了，整個蘇丹的油田，有75%在南蘇丹境內(*註2)，可想而知這將會是這個新國家開始運作的主要經濟來源，但蘇丹的煉油設施都在北邊，出口港也是北邊的蘇丹港最近，維持原本運作的方式(原油北送精煉然後出口)，絕對是對南蘇丹來說最省錢省事的方式，但顯然北邊的不想只收租金，想多佔些油田，南邊的也好像跟肯亞在談，說要從Mombasa出口，但這個應該是氣話，我想最終還是會達成原油北送精煉/出口的共識，問題在怎麼讓北邊的滿意而已。說這個是想談談西藏，要是西藏真的獨立成為新國家，很可能沒水沒電，環境惡劣，跟南蘇丹類似，若經濟還是靠農產品、畜牧、礦藏出口，那不是靠中國幫忙，就是靠印度，現在西藏的經濟活動，有很大一部分是漢人企業在支撐，只要老共一聲令下「全撤」，我還真想不到藏民們要去哪裡弄錢來買水買電，賣油賣礦不是長久之計，吸引商人、企業進來做買賣才能帶起經濟活動，新國家才能運作。南蘇丹有各個強國的背書，我才待這沒幾天，就聽到好幾個商人、公司說打算來這裡設廠經營，一個來自中國的建築公司，說在考察肯亞、衣索比亞、烏干達跟南北蘇丹之後，覺得南蘇丹是最好的設廠地點，因為這裡百廢待舉，很有商機。要商人們進去西藏，我想第一個就是要老共同意，與其批判中國如何如何荼毒西藏，不如努力促成雙方坐下來多談談，讓中國了解、認同西藏，比大聲疾呼叫他放手重要得多，重要的不是怎麼成立一個新國家，而是建國之後要怎麼經營、運作，使這個國家走得長、走得久，當初建國的諸多理念才有時間、有機會可以實現。老共擔心西藏獨立後會被併吞，確實是有他的道理，因為它真的太弱了，當然啦，現在的中國共產黨不可能跟你談什麼了解西藏、認同西藏的事情，要西藏獨立，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可能也不是一代、兩代人就做得到的，所以，老是在喊西藏獨立的傢伙們，拿出點具體、有建設性的論述吧，只在那邊喊爽的，跟流鼻涕的小鬼有啥兩樣。

南蘇丹的國父，Dr. John Garang，鬍子很性格。


*註1：蘇丹是貿易被制裁國，所有國際金融系統在這裡都不能使用，包括旅行支票，要換現金的唯一方法，就是用美元現鈔兌換(歐元我不曉得收不收)。在Juba的KCB銀行，1美元可以換2.95蘇丹鎊，比網上查的牌價(2.65)高，但嚴格要求要新鈔(2006年以後)，不能污損蓋印；到Juba市區找黑市，1美元可以換到3.45-3.50蘇丹鎊(2011年7月13日)，也不計較鈔票新舊髒污，第一次覺得換錢有賺到的感覺。蘇丹人很老實，跟黑市換錢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他們會在市區的兌換中心周圍團團站，跟經過的人們招攬生意，只是有些人英語不好，有時候會有些誤會，切記要讓對方完全了解你的意思，兩邊談攏了鈔票再離手。南蘇丹建國後，美國會解除對南蘇丹的貿易制裁，但沒人知道那是多久以後，而北邊的蘇丹仍是無限期制裁當中。

*註2：現在你們看到的南北邊界，是英國殖民時不知道為了啥劃的，南方說好那就這樣，北邊的不同意，而在南北邊境那裡，有一些民兵軍團，他們自己有自己的邊界劃分方式(通常是用部落領土為界)，所以南北蘇丹的邊界還沒有固定下來，加上這條邊界穿過油田區，我看這還有得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