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rred的一天

Meo說那裡有個老外，看樣子是日本人，我想說閒著也是閒著，找他來喝點酒也不錯。於是Meo喊了他一下，拿一瓶水對他搖了搖，那老外搖了搖頭，Meo招手叫他過來，他又搖搖頭，然後舉起他的寶特瓶水向我們示意，我們大笑，看來他以為我們是要向他賣水的，Meo第三次向他招了招手，他知道我們不是賣水的，笑著向我們走過來。

他說他來自台灣，我問他是不是用膝蓋打拳擊的地方，他說不是，台灣是中國旁邊的一個島，有跟馬達加斯加很像的氣候，夏天也有很多cyclone(旋風)，不過他們不叫cyclone，叫typhoon(颱風)，台灣比馬達加斯加小得多，卻有和我們差不多的人口，我想那裡一定有很多馬路，房子都蓋得很高。我們給他斟了杯酒，之後要再倒，他搖搖頭，說他比較喜歡喝水，台灣人真是奇怪。

我們跑車常常遇到老外，尤其是旅遊旺季(*註1)，大多是法國佬，一些美國人跟日本人，他們有些會花大錢租車子進國家公園，有些喜歡坐taxi-brousse，跟我們擠成一團，看他們鬧的笑話、很累又沒辦法睡覺的一臉死樣子，也是我的樂趣。

每個禮拜我要從Antsirabe到Morondava二趟，跑一趟大概就一天24個小時，要是沒輪胎了，或是像昨天一樣有cyclone、風雨太強沒辦法開車，就得多花點時間，到Morondava之後我們都會休息個幾天，然後載另一車人回Antsirabe。在Morondava的日子差不多就像這樣，買點吃的跟幾瓶酒，找個涼爽的地方就可以消磨一天，遇到漂亮的馬子就虧虧看，有時運氣是還不錯的，晚上到車站附近或酒吧裡泡著，睏了就回車上睡，二、三天很快就過去了。

他說他叫作Chi，只有一個字，真是個怪名字。他說他想要從Morondava搭船往南去Morombe，但是要花很多錢，而且船很破爛，這我倒是同意，那艘船要是能在海上浮三天三夜沒有沉下去，的確是值得付那一大筆錢。有些人做生意的方式實在令人無法苟同，但就是有老外願意上當，東方人比較聰明，前幾天載了個日本人，殺價殺得兇啊，不過兇也沒用，在這裡，跑車的大夥都是相互幫忙，不是互相競爭，你到車站去，說要往Morondava，問十個十個都會報你同樣的價錢，帶你到同一輛車上，通常一個時間只會有一輛車子出去，人滿了就走，下一輛車再等人滿，所以我們都知道每條路線的價錢，大家都互相幫忙拉客人，貼在牆上的報價其實跟底價差沒多少了，短程或許減個1000、2000 Ariary(*註2)，長程的話，運氣好可能砍個3000-5000，看人看方法啦，要知道跟我們殺價，你的起點就矮了一截，像我說的，車子都等人滿了才走，你不坐別人要坐，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等，要跟我們談價錢，技術要好一點。

跑車沒有很多人想的那麼輕鬆，就算在公路通的地方，爆胎、淹水也是常有的事，拋錨了還得打電話找人來救，在沒公路的地方，底盤加再厚還是不夠撞，輪胎陷進泥裡要拿鏟子鏟泥巴，大家下車吃飯，我們得要鑽進車底下檢查這個檢查那個，收的錢拿去加油就去了大半，再分給那些車行的人，真的拿在手裡的真的沒有那麼多啦，不過我的確比很多人幸運，有自己的車，也有固定的收入，還有空閒在這個安靜的海邊，跟Lida、Meo一起吃喝聊天，還有個老外，告訴我們一些發生在很遠很遠地方的事情。

回到車站附近，我們請Chi吃了些烤肉串跟喝杯咖啡，順便介紹幾個馬子給他認識，我說她們是朋友，不是女朋友，不過Chi似乎不太相信，他說朋友不會用這樣的抱法，但在馬達加斯加就是如此，交情好一點的男生女生，都是這樣子抱來抱去，比法國人還要熱情。我是喜歡女人，有女人在一起，吃東西、唱歌，幹什麼都比較有意思，但我不會想跟這些馬子過夜，我愛我的老婆，愛我的小孩，他們在Antsirabe，我在Morondava，都在等待再次見面的時刻，這裡的馬子，大家玩玩高興就好，她們也都知道的。

「喂，車子讓你開。」Lida說著，開了門就下車。
Chi轉頭問我：「他是說…」
「對啦對啦，你會開車吧？」我說。
「會啊，不過很久沒開了，這你的車耶…」
「沒關係，趕快坐過去」

老外小心翼翼的踏著油門，我催促他可以開快點，開進大坑時記得換檔，他載著我們在市區裡繞了一下，樂得閤不攏嘴。經過海邊的時候，看到沙灘上有個很正點的妹，大家紛紛跳下車，有了她等下就可以去唱歌了。

這個女孩子不是這裡的人，趁休假帶著父母親來Morondava玩，我說我們幾個想去唱歌，還有個老外跟我們一起，問她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去。她對老外比較有興趣，我指了指在那邊泡腳的Chi，說他是台灣人，剛剛在涼亭那邊遇到的。她說她想跟Chi說話，要我去把他叫來，我想她可能不太相信我，有Chi幫我說話也是好，就去把Chi帶了過來。

還好她在銀行工作，會說一些英文，Chi跟她聊了一會兒，好像還不錯，然後跑過來跟我說，要我過去告訴她我們的計劃，如果要唱歌要去哪裡唱，唱完是不是會一起吃晚餐，因為她可能要跟她的父母親一起吃飯，不能太晚回去，之類。我就去了，結果這女孩告訴我，她比較喜歡Chi，想跟他在一起，不想跟我們去唱歌，這下糗了，我只能搔搔頭，回過頭去告訴Chi，看來那女孩要Chi做個選擇，是跟她去浪漫的約會呢，還是跟我們繼續鬼混。Chi一聽，捧著肚子大笑，拍拍我的肩膀，說這真的不是他的意思，而這沒什麼好選擇的，「你們是我的朋友，她不是」，Chi這樣子說。

我們就在那個海邊待到傍晚，看夕陽慢慢的沉下去，Chi告訴我，這就像每一個他在台灣的夏天，跟朋友坐在沙灘上聊些無關緊要的事，吹著海風直到日落。我很喜歡這個老外朋友，所以當我開口向他拿錢的時候，其實是不太願意的。

「Lida跟我說，或許你可以幫我們付一點啤酒錢，如果晚上我們去喝酒的話…」

在馬達加斯加，我們習慣給點小錢，以答謝別人的幫忙，這說來是有點奇怪，但不論是不是你要求的，別人在幫了你之後，都會期待你給他們一些小錢，如果你不給，有些人還會生氣，這不光是對有錢老外，我們自己人之間、就算是朋友也是如此。這或許是因為我們很窮、沒有錢，總之在我懂事的時候，就是這個樣了，算是我們的文化。我想在Chi旅行過這麼多地方之後，一定很清楚那些為了他的錢而接近他的人，而我真的很不願意讓他以為我是這種人，我的英文又說得不是很好，只好慢慢的、小心的，把我想說的話告訴他。

「如果是我，我不會跟你拿錢，但他們也是我的朋友…」

Chi很認真的看著我，然後再次拍拍我的肩膀，說他了解我的意思，他很謝謝我們給了他這麼美好的一天，他會給我一些錢，作為答謝，但他也告訴我，如果沒有這些對話，這會是個完美的一天，這也許是他該學習的地方，他還不是很了解我們的文化，也許在這裡，錢有其他的意義，也許這裡的美好，就該包括這個部分。

夜幕低垂，蚊子(*註3)多了起來，離開前，Chi抱了抱我，再次謝謝我和我的朋友們。我希望他真的了解我的意思，或許還能了解我其實有些後悔說了那些話，我很高興Meo邀了他上車，也很高興他把我們當成朋友，日後在Morondava的海邊，我多了一件可以懷念的事情，而從此之後我也知道，帶著老外虧馬子要特別小心。


*註1：每年的七至九月，乾季，也是南半球的冬天，不過他們說這裡沒有冬天這回事，從房屋看起來也確實如此。

*註2：馬達加斯加貨幣，1塊錢新台幣約等於70 Ariary。Ariary是2005年才開始採用，現在很多地方都還在用舊貨幣(Madagascar francs，馬達加斯加法郎)報/計價，5塊馬法郎換1塊Ariary，如果你聽到十萬、百萬這樣的天價，大概都是用馬法郎。

*註3：一些統計數字會告訴你，馬達加斯加是世界上瘧疾最流行的地方之一，每年有一大堆人死於瘧疾，我想這並不假，但是真實情況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嚴重，即使現在是雨季，我也從未見過任何一個當地人在擔心蚊子。瘧蚊(只有母蚊帶原)只在某個海拔高度以下出沒，在高如塔那的地方，或是其他山區城鎮，被蚊子咬也不用擔心，往海邊走就要留意，有些樣子的旅館，每個房間都會有蚊帳，而在中小型的城鎮/聚落，仍然有機會看到藥房。在塔那，你可以找到各式各樣的瘧疾用藥，從新台幣幾十塊到幾千塊、單劑或單日或多日用藥都有，我實在搞不懂這些藥的差別，就買些便宜的帶著，也沒機會用到，所以沒辦法告訴各位有沒有效。如果真的擔心，可以在台灣諮詢一些醫生，他們可以幫助你多了解瘧疾一些，教你瘧疾用藥或抗生素應該怎麼吃。


2011/03/08、03/10 at Antananari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