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城(二)

在Sighisoara、Sibiu一帶有許多古教堂，以及環繞教堂而成的古市中心，我挑了沿路的幾處前往拜訪，在Biertan的大教堂遇到認真研究教堂木刻的一組人馬，拿筆、尺及攝影機仔細的紀錄數百年前鑿下的圖案，幾乎都是重覆的幾何圖形。

這天我很幸運，沒有花太多時間在等車，遇到的人也都蠻特別的。時過下午4點，我已打算攔下最後一台車，到Agnita過夜，神奇的是這最後一台車竟然特別為我改變路線，開車的Don要去Bucharest，但沒有特別要走哪條路，聽我說打算穿越(南)Carpathians山脈，他說「那就這樣走吧」，他也是第一次走這條路線，我們邊走邊打聽，直到巍聳的高山出現在我們眼前，罩著逼近的夜幕，盤算著可能得在山上過夜的二人，頓時沉浸在陰森的氛圍當中，惡魔城的大門為我們而開。

上山的路彎曲盤旋在同一面山壁上，抬頭就可以看到20分鐘後我們會在哪裡，窗外雲氣越來越濃，我的腦袋越來越暈，一邊擔心著越來越低的溫度。意外的是，到了山頂穿過長長的隧道之後，就是一路的緩下坡，天已經全黑，溫度慢慢回升，我們聊著聊著，Don肯定的說我要去的地方已經過了，我沒看到任何指標，不過在這漆黑的山上什麼也看不見。已經看得到城鎮的燈光，我已經打算明天走回頭路上山了，但就在一個拐彎過後，藍色的「Poenari Fortress」指標閃過眼前，我興奮的對Don大叫，他笑著把我放在停車場，我把相簿的網址給他，再次和他握了握手，一天215 km，差一點點就要破紀錄，這就是我愛搭便車的其中一個原因：只要站在路邊把拇指舉起來，任何事情都可能會發生。

山下有一棟發電廠，和一間pensuine(旅館)兼餐廳，我進旅館詢問價錢，順便打聽情報。旅館牌定價110 Lei(約新台幣1100元)，我說沒那麼多錢，老闆自動降到80 Lei(*註1)，我還是決定到外頭搭帳篷過夜。店伙計告訴我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這裡的山上有熊出沒，而且現在是熊(交配?)的季節，他警告我別在城堡過夜，而在這幾個月裡我學到的其中一件事，就是要聽當地人的話。

這一晚沒有月亮，我試著在黑暗裡尋找城堡的輪廓，但只有耳朵聽進餐廳傳出的人聲，以及潺潺的流水。我試著挖掘腦袋裡關於熊的知識，發現還真是貧乏，老是想到鐵拳裡的那隻黑熊，一巴掌把我拍飛。我決定明天還是背帳篷上山看看情況，而後才慢慢的、滿足的睡去。

隔天出帳篷就看到了山頂上的城堡，很清楚，只剩下底部，二樓以上都不在了，襯著湛藍的天空，很自在愜意的感覺。吃了飽飯，收拾行李，走過一條一條滋滋作響的電纜線，踏上考驗的台階。180m高差，1480多個台階，跟昨夜的山路一樣，前半段都在爬昇，到了後段才緩，如果不是背著這麼個大包，這段路是很舒服的健行路線，而這天也的確很多人輕裝上山，有說有笑的。好不容易到了城堡入口，遇到第一個惡魔，叫我掏錢買票(5 Lei)，我問他能不能在城堡露營，他說不行(*註2)，又問他明天我再來，能不能免門票，他笑著說沒問題，票面上完全沒有圖案或城堡的名稱，只有個表格寫些文字，像客運車票。

於是我進了城了。



1：城堡橋樑故址(locul fostei punti mobile a cetatii)
2：城堡大門(locul fostei porti de intrare in cetate)
3：陷阱長廊(culoarul capcana al cetatii)
4：西南塔(urmele bastionului semicilindric din coltul de sud vest)
5：南塔(bastionul semicilindric din centrul laturii sudice)
6：東南塔(bastionul semicilindric din coltul de sud-est)
7：南城牆(curtinele laturii de sud)
8：東城牆(curtina laturii de est)
9：北城牆(curtinele laturii de nord)
10：北城牆坍塌處(portiunea unde este prabusit zidul nordic al cetatii)
11：主樓(marele turn prismatic de plan patrulater (donjonul) al cetatii poienari)
12：儲存/水槽(?)(cisterna cetatii poienari)
13：中央城牆(zid median)

狹長的layout、窄門窄路、四周無多餘的空地，顯然這座城堡並不是居住用，而是打仗用；北面的山都比它高，南面都比它低，說明它是為了南方來的敵人而建，城堡上的視野很好，不過我一直在想兵營在哪裡，就算它有三層樓也屯不了幾個兵，如果兵都在山下，那又是怎麼傳令咧？

沒有任何地方適合紮營，帳篷只能不插釘子放在城堡裡，沒有任何可以阻擋熊的東西，我只好放棄，回到山下的河谷營地，生火煮麵，望著城堡從金黃慢慢染成靛黑。

隔天傍晚上山，賣票的惡魔看見我，開心的整張臉笑了開來，我坐在城堡前等待天黑，順便幫觀光客拍照，生意挺好。五點、六點…，光線還很溫暖，溫度已經降得很低，七點過後還是有人陸續上山，大聲喊著「Dracula~」，在山谷間迴盪。我試著用欺騙快門、遮蔽閃光燈的方式，仍然拍不出我想要的照片，不過我想這個方向是對的，只是需要多加練習。

八點過後，天已經完全黑，盈月高掛在東南邊的山頭，仍然聽得見風呼掃過樹林的颼颼聲，我彷彿突然從沈睡中醒來，發覺山上只剩下我一個人，而我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匆忙拍下最後幾張照片，拔起腿往回頭衝。守門的惡魔不知啥時已經消失，我沒有手電筒，只能用相機的閃光燈+螢幕試著照亮台階，快速的白光閃爍讓我的眼睛失去焦距，每當有微小的聲響出現在前後左右，我只能暗自祈禱千萬不要是會動的東西。我不斷地加快腳步，不停地繃緊神經，明月像是惡魔的笑靨，在林隙間閃爍跳動，嘲笑我為何不遠千里而來，卻如此狼狽而逃。

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卻不敢放慢腳步，直到聽見車聲，看見路燈，我回頭看不見密林後的城堡，但這一晚，的確有什麼東西出現在山頂上，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恐怖嗎？好像不止，是因為熊，卻不光是熊而已，我心底的某些東西與這一夜重疊，拼湊出完整的城堡。傳說、古城、月光、心跳，夜的惡魔城，恐懼的主人，他的低沉呢喃，浸到我的心底深處，也許會在我即將忘記的時候響起，想起這一夜的我，是如此倉皇而興奮，期待而害怕。



*註1：羅馬尼亞是可以講價的地方，在問小東西、紀念品的價錢後掉頭想走，店家常常會問我「那你肯出多少」，只有少部份店家不給殺價，旅館價降價空間在15%~30%之間，住越多天就可以試著壓越低。
*註2：告示牌寫開放時間是9:00-18:00，但沒有人會進城堡清場，也就是說，要偷偷在城堡過夜是沒有人會阻止你的，只是會有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