鯊堡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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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那條向北的路上，街道灑滿黃葉，穿過30號公路底下，遠遠的看見了尖塔，以及高聳的衛哨亭，跟電影裡一模一樣。

這棟監獄建於19世紀末，運作了近一個世紀，於1990年正式關閉，但當「刺激1995」(Shawshank Redemption)劇組於1994年夏天在這裡拍攝時，部分牢房仍住著犯人，可能是尚待移交的囚犯，監獄也早已轉為低戒護，片中的部分獄警、臨演，還是真正的獄警客串演出的。

因久未修繕，許多建物已屬危樓，在片子殺青後不久，監獄的主體及大部分牢房就全被拆除了，只剩下當門面的那一排城堡似的行政大樓，以及一部分圍牆，過沒幾年也把剩下的圍牆全拆了，在城堡後方蓋了新監獄，非常醜，城堡本身內外修整，重新裝潢，圍起來當觀光景點供人參觀，逢年過節還裝飾一下應應景，順便辦點主題遊覽，這幾天他們就在忙著萬聖節的裝飾，謝絕參觀，我看著Mansfield市區咖啡店裡「鬧鬼監獄」的行程簡介，有種自小崇拜的偶像被蹧蹋了的感覺，不過Kate告訴我，當地的確流傳著這棟監獄的一些鬼故事。

所以，雖然名義上這棟(殘存的)監獄被稱為「俄亥俄州立感化院」(Ohio State Reformatory)，但實際上已經作古許久，後方的新監獄才是真正在運作的少年感化院。我試著繞著監獄走一圈，在感化院的範圍內禁止拍照，所以只有拍到前面的部分，城堡後方殘留的建築物，還很有電影裡的樣子，一些鐵欄杆、窗櫺，以及絕大部分的石塊，應該都是電影裡的東西，遺留至今。

我一直想看看這座監獄，雖然我早已知道它面目全非，也許是想重溫當時電影帶給我的感動，也許是想見見那時候的我，也許根本沒什麼理由。那是1995年的暑假，三片150的國寶，噴滿香水也掩不住怪味的翡翠廳，那是我第一次，在片尾字幕跑完後，兩條腿還是麻著，站不起來，像是跑完30公里的馬拉松，也像是費盡心力完成一件經年累月的工作那樣，長長的呼了一口氣。那時候我就很清楚，這輩子再也遇不到這種電影了，就像當初辭了工作以後，很清楚這輩子再也不會有這種機會，可以踏上這趟旅程，現在不做，畢生就別再想起。

世上沒有最好的電影，只有最好的時機，只有在最適當的時間點遇到它，這部片才能不朽，而臻完美。我一直很慶幸自己在16歲的時候遇到「刺激1995」，它為我打開了一扇門，而後不論我走得多遠，都不會忘記當初的那種震懾與感動，一如我人生路上遇到的好老師、好朋友，他們就在那個路口永遠停格，停在為我打開那扇門的那一個畫面，永遠是當初感動我、訓誡我的那個模樣，即便後來他們變了，或走了，也絲毫不損那幅畫面的完整，連顏色也不曾褪去一分。

有很多東西是誰也奪不走的，監獄不能，戰禍天災不能，就連時間也不能，它們常駐在你心裡，你的回憶裡，在你前進的時候作為燃料，疲累的時候提供慰藉。它們看不見也摸不到，有時候卻比你的形體更為具體，好比說當你想到某一個人的時候，最先蹦出來的不是他的長相，而是他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個性、喜好與厭惡等等，也許這才是生命的本質，這些形而上的東西，在無數的歲月過去之後，依舊躍然於談笑筆墨之間，生動的演出一個個動人精采的故事，扣人心弦。

­「我想總有一天，他們會把剩下的建物全部拆掉，如果到時妳還在這裡的話，告訴我一聲。」臨走的前一晚，我跟Kate說。

「為什麼？」

「…為什麼啊…也沒有為什麼，只是想知道一下，知道從此以後，那棟監獄就只存在於電影裡了。」

而我終於來到了鯊堡監獄，可以很得意的跟它說，這些年來，我一直滿懷希望的活著，從未後悔。

● 關於美國囚犯：

(1) 今日美國的囚犯過得挺不錯的，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外頭買所有不危險的生活用品，包含一些非必需品，每天看電視，球賽贏的時候還有機會可以喝酒慶祝，戶外公差是例行公事，爽不爽就看運氣了。

(2) 關於體制化(institutionalize)的描述，千真萬確，很多關了十幾二十年的囚犯假釋出獄後，往往刻意犯案只求再回到監獄裡，他們在外頭不但吃不開，連麥當勞都不會雇用他們，更不用說像老布那樣關了五十年的了。他們可以在電視上看到外頭世界的變化，但那並不會減少出來以後，落後人家數十年的無比壓力與恐懼。這些囚徒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家人，只有尚存活而且感情還可以的家人，可以陪他們撐過一段時間，激發一些延續生命的念頭，至於自由…，可能就只是個名詞了吧，對他們來說，曾經朝思暮想，卻很清楚這輩子也許永遠失去的東西。

● 關於「刺激1995」：

(1) 瑞德假釋文件上的照片，是摩根費里曼的兒子阿馮索費里曼(Alfonso Freeman)，據說跟摩根費里曼年輕時長得一模一樣，阿馮索費里曼也參與本片演出，後來在「火線追緝令」(Se7en, 1995)、「真愛來找碴」(Nurse Betty, 2000)、「一路玩到掛」(The Bucket List, 2008)，父子共四度同台，看起來阿馮索的演藝生涯受到老爸不少庇蔭。

(2) 在拍攝老布拿蟲餵小烏鴉(小傑)那一幕時，一位美國愛護動物協會(American Society for the Prevention of Cruelty to Animals, ASPCA)的女士特別前來參與(監督)拍攝工作，她堅持不能用活生生的無辜小蟲去餵鳥，要用自然死亡的蟲子，劇組一邊暗譙一邊找蟲，幸運的找到一隻看起來像自然死(或說不知道怎麼死)的蟲子，讓老布放進小傑的嘴裡，所以安迪從餐盤拎出來那隻肥滋滋還會蠕動的蟲子，並沒有放到小傑的嘴裡，不知道有沒有放進那位女士的咖啡裡。

  

(3) 安迪第一次找瑞德攀談，瑞德與夥伴們在操場傳接(棒)球，那一幕拍了九個多小時，摩根費里曼扔了九小時的球，沒有一句怨言，隔天手臂吊著繃帶冰敷， 照樣準時上戲。

(4) 這部2小時22分鐘長的電影裡只有2名女性角色說過話；超市裡叫瑞德用雙層紙袋的女士講了2句台詞，安迪去領錢時銀行女職員講了4句台詞。

(5) 瑞德犯的罪，原著小說有提到一些：他為了詐領妻子的保險金，在車子的煞車上動手腳，好讓他妻子死於意外，結果連帶害死了另一名無辜的婦女以及她的孩子。

(6) Andy牢房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提姆羅賓斯親自挑選擺設(據說還有點龜毛)。除了麗塔海華(Rita Hayworth)，提姆挑了瑪麗蓮夢露(Marilyn Monroe)跟拉寇兒薇芝(Raquel Welch)的海報。而原著小說中，Andy貼的是珍曼絲菲(Jayne Mansfield)、琳達朗絲黛(Linda Ronstadt)跟哈澤爾考特(Hazel Court)。顯然提姆羅賓斯喜歡大的，我是說年紀。

(7)「刺激1995」的本土票房收入僅約2,800萬美元，差不多跟成本打平，但院線下檔後卻賣出了超過32萬支的錄影帶拷貝，是1995年美國的租片大熱門。而後TNT電視網用相當低廉的價碼買下「刺激1995」的有線電視播映權，直至今日都可以看到這部片如同鬼打牆一般在該頻道無限重播。

(8) 這個虛構的故事，是史蒂芬金(Stephen King)小時候看過的一些監獄電影的彙總。不過在墨西哥的芝華塔尼歐(Zihuatanejo，安迪逃獄後前往的地方)，曾有人宣稱她是安迪的續絃。

(9) 導演Frank Darabont在拍片之餘問過摩根費里曼，為什麼不接演廣告，以他如此出色又具說服力的演技，絕對有很多廣告商找上門。摩根費里曼說不行，有太多人會相信他講的話，使他不敢幫廠商背書，去推銷一些人們未必需要的東西。

讓我意外的是，摩根費里曼出道至今獲奧斯卡提名五次：三次最佳男主角，二次最佳男配角。只拿過一次最佳男配角(「登峰造擊」(Million Dollar Baby), 2004)，沒拿過最佳男主角。

(10) 飾演安迪的候選清單都是A咖，包括湯姆漢克(Tom Hanks)、凱文科斯納(Kevin Costner)、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強尼戴普(Johnny Depp)、查理辛(Charlie Sheen)、傑夫布里吉(Jeff Bridges)、尼可拉斯凱吉(Nicolas Cage)。湯姆漢克是首選，但當時他已經接演「阿甘正傳」(Forrest Gump)。凱文科斯納很想演，但已經跟大爛片「水世界」(Waterworld)簽了約。翌年(1995)的67屆奧斯卡，「刺激1995」獲七項提名，沒有一項得獎，其中有四項被「阿甘正傳」打敗，包括最佳男主角，由飾演佛勒斯甘(Forrest Gump)的湯姆漢克打敗飾演瑞德的摩根費里曼，拿走小金人，不過以這二個角色來說，我覺得摩根費里曼演得比較好。

(11) 飾演瑞德的候選清單不遑多讓，有保羅紐曼(Paul Newman)、勞勃瑞福(Robert Redford)、哈里遜福特(Harrison Ford)、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導演最後選擇摩根費里曼，因為覺得非裔美國人跟白帥帥的提姆羅賓斯會是個不錯的對比組合。

(12) 飾演湯米(Tommy)的演員，原本屬意布萊德彼特(Brad Pitt)，以總成本2,800萬美元來看，可以大概推出提姆羅賓森、摩根費里曼、布萊德彼特這幾個日後紅星在90年代中期的價碼。後來改找Gil Bellows飾演湯米，這是Gil Bellows第一次參與大銀幕演出，由於劇組是按照劇情時間順序來拍攝，Gil Bellows加入時已經是後段，對手的幾位老前輩們不但演戲經驗比他豐富許多，彼此角色/私下也都混得很熟，讓Gil Bellows拍片時非常的緊張，他形容「像是一個外人要住進人家家裡那樣」。

(13) Jon Favreau受邀參加被毒打致死的胖子Fat Ass的試鏡，表現不佳沒被錄取，不過這事讓他反省許久，「為什麼大家看到被活活打死的胖子就會想到我？」於是發奮減肥，後來在「豪情好傢伙」(Rudy, 1993)跟「愛愛大風吹」(Swingers, 1996)中瘦到他媽都不認得，可惜後來又胖回來。相較於「你看，試鏡會上這麼多胖子」，這種想法是很積極正面的，值得讚許。

(14) 這部電影改編自史蒂芬金收錄在「四季奇譚」(Different Seasons)的小說「麗塔海華與鯊堡救贖」(Rita Hayworth and Shawshank Redemption)，史蒂芬金對這部改編電影讚譽有加，只嫌安迪爬的那個地道太圓了。不過或許讀過這本書的人不多，變成電影片名的時候，讓很多人以為是麗塔海華的傳記電影，在籌畫期間，劇組收到大量應徵要飾演麗塔海華的試鏡者來信，包含當紅女星與一位又高又正的人妖，為了避免困擾，劇組就把「麗塔海華」從片名裡去掉了。

(15) 史蒂芬金為鼓勵新銳/學生導演，有一套Dollar Baby Program機制；一部分史蒂芬金的著作，若有導演想要改編成電影搬上大銀幕，只要付給史蒂芬金1美元意思意思，就可以取得授權。Frank Darabont就是這樣取得「麗塔海華與鯊堡救贖」的授權，改編成電影劇本，這是Frank Darabont第二次取得史蒂芬金的作品授權改編劇本，第一次是「The Woman in the Room」，拍成短片，第三次就是「綠色奇蹟」(The Green Mile, 1999)。

另有一說是史蒂芬金收了Darabont一張一千美元的支票，但從未兌現。電影上映幾年之後，他把支票寄回給Darabont，隨附了一張紙條：「拿去當保釋金吧。愛你的史蒂芬」(In case you ever need bail money. Love, Steve.)。這大概是「拿去買藥吃」的英語版本吧。

(16) Frank Darabont原本只想把故事寫成劇本，賣給別人拍，但當Rob Reiner(勞勃雷諾，代表作「當哈利碰上莎莉 」(When Harry Met Sally)、「西雅圖夜未眠」(Sleepless in Seattle))真的抱著250萬美元要來買「刺激1995」的劇本時，讓Frank Darabont陷入沉思許久，最後決定自己當導演來拍攝這部電影。據說Rob Reiner想找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來演安迪，找哈里遜福特(Harrison Ford)飾演瑞德，真是好險沒有讓他拍。

(17) 這部片引起廣大迴響後，提姆羅賓斯和摩根費里曼常常遇到影迷對他們說「噢，我好喜歡你演的那部叫#^$^#&^%&*的片哦」，但片名常常唸錯，例如「Shoeshine Redemption」(擦皮鞋贖罪)。

(18) 電影的中文(台灣)片名通常是代理片商取的，環X在1994年將「The Sting」代理進台灣放映，中文片名取為「刺激」，隔年代理了「Shawshank Redemption」，或許由於劇情有相似之處，聰明的傢伙用意想不到的方式整倒了惡人，或許純粹江郎才盡，就將這部片的中文片名取為「刺激1995」。雖然事情都過這麼多年了，我也很想原諒環X，但我就是做不到，這到底是什麼他媽的狗屁片名。

(19) 這棟監獄也在以下電影出現過，但就幾個畫面而已：

1975, Harry and Walter Go to New York

1989, Tango & Cash(探戈與金錢)

1997, Air Force One(空軍一號)

2006, Fallen Angels

以及若干紀錄片、電視影集、音樂錄影帶、攝影/海報作品，算是監獄界的明星了吧，等正門也拆了以後應該搬顆石頭去好萊塢放。

(20) 摩根費里曼在2001年接受Entertainment Weekly訪問時，有稍微談到拍攝這部片時一些比較負面的感覺：「拍那部片有時感覺不太對勁，有時候片場空氣很緊繃；劇組與演員之間、導演與演員之間甚至每個人彼此之間，都一觸即發。就那種不同小圈圈之間的差異吧，感覺不對勁。別聊這個了吧。」
(That was a strange production. There were moments of extreme tension on the set. Between the producers and actors, between the director and actors, between everybody. Just this personality stuff between different groups. Very strange. Let’s stop talking about that one.)

圖片來源：影片截圖

Thanks to Lin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