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腸道―BR319(一)

(1) Manaus

來到亞馬遜，當然想見見那些原住民們，嚐嚐酋長漱過口再吐出來給你喝的酒是什麼滋味，可惜原住民們被保護得相當周到，不僅沒有(大眾)交通工具可以進入雨林，連村落在哪裡都找不到，要探訪部落，必須先拿到政府發的許可證(*註1)，花大錢雇嚮導和船隻，並備好所有的糧食與飲水，或許這也是只有媒體跟影片工作者才會去拜訪村子的原因，幾隻小貓自助前往太花時間跟金錢了。在聖保羅(São Paulo)認識一個長年拍攝亞馬遜原住民紀錄片的導演Marcelo，今年七月會再帶隊進到村子裡進行拍攝工作，並嘗試community sustainability計畫(*註2)，可惜我待不了那麼久，不然跟著他們到村子裡一定很好玩。

旅行社的原住民部落行程，都是給觀光客到此一遊用的，實在提不起興趣，這種行程往往讓我想起泰國北部的長頸族，有人說，現在這時代還會花錢去看長頸族的，不是沒有腦袋就是沒有良心，我蠻認同這句話的；過著原始的生活是一回事，為了觀光客而去弄長脖子、斬斷手腳筋、全身打滿洞，是另外一回事，就算有人是自願賺這種錢，我也不忍心看他們虐待自己。我一直相信，人都想過舒服的生活，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有更好的環境、受更好的教育，類似巴西政府這樣子刻意隔離原住民的所謂「保護」，我是很厭惡的，雖說原住民願意的話，也可以到城市裡生活、受教育，但生活在一個完全隔絕的部落裡，根本不會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加上原始社會中，家族觀念非常的重，誰會異想天開，敢開口說要去城市裡呢？每當我們要開墾道路、開發海岸線時，媒體上總是一堆外人在倡導環保、生態，有誰在乎當地人的聲音？為什麼總是你們遠離塵囂來到這個悠閒小鎮，度過一個輕鬆愜意的假期，而不是反過來讓我住塵囂裡，你住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呢？

該消失的就讓它消失，如果你一定要親眼看看它，就趁它還在的時候，去走一趟吧。

Ewerton帶我去吃了二次魚，可惜小巴西只會用炸的，吃不出亞馬遜的魚有啥不同，以前都說食人魚是吃人的，來這裡才知道食人魚都是被人吃的，名字應該換了。在Manaus見到最有趣的，是上圖那輛「生日快樂車」，看誰生日你就可以打電話預約，當天這輛車就會一路放著吵死人的生日快樂歌，開到你指定的地方，給壽星莫大的驚喜…或說是莫大的羞辱。主持人會形單影隻但非常high的營造一些熱鬧的氣氛，路人甲乙丙也會過來喇賽一下，這期間會不停重複壽星的名字，連警察局都知道究竟是誰在那邊靠杯，搞到壽星差不多要崩潰的時候，他才收工回家。Ewerton說，這是巴西北部特有的新玩意，好像是從非洲不曉得哪裡引進的，還強調誰敢在他生日的時候叫這輛車來，他就砍誰。

巴西是個很非洲的國家，雖然黑人多分布在南部，但大至民族性、旋律、運動，小至說話方式、生活態度，都非常的小黑，不論他是黑的白的黃的褐的，可以想見當初有多少黑人奴隸過來，將母親大陸的一部份，帶到了南美洲。不過，黑人在這裡仍然受到歧視，大城市尤其明顯，機會不高，但還是可能只因為你皮膚是黑的，就找不到工作。這個世界很奇怪，白人黃人討厭黑人，黑人也討厭黑人，我在洛杉磯第一次見到黑人時，心頭有種莫名的恐懼，以為是好萊塢電影的影響，後來跟各種膚色的旅行者聊，發現大家初見黑人都多少會有一種恐懼感或厭惡感，初見其他人種都不會有，為什麼黑皮膚會成為顧人怨第一名，裡頭應該有些學問。

從Manaus要去祕魯，得往南行，出叢林到Porto Velho，八百多公里，旅行社有開船遊覽的行程，2-3天花費200 Reais(1 R=15台幣)多一點，公路有一條BR319，聽說很破，動身前一天，過了河到公路起點場勘一下，覺得路還可以，車子也夠多，加上那幾天一直有一種「應該搭便車」的感覺，拉都拉不掉，就按照原定計畫，穿越BR319。

(2) Castanho

出發當天早上下了點雨，中午開始放晴，一直到下午四點多，天開始暗了，還是沒人載我，經過的車大多是滿的，包括卡車，八成是在港口跟司機講好上車的吧。幾個孩子來找我聊天，又來了個大嬸，在他們勸說下，我跳上了一輛中巴，司機說到了Castanho有往下一個村子的公車，結果是唬爛，旅店老闆說沒有公車再往南走。

「那你們怎麼去下一個村子？」我問。

「搭便車囉(carona)」

太好了，正合我意。

簡單吃了個三明治，要了水，去一間大旅館要求搭帳篷被趕出來，就到一開始中意的球場旁，面對河川，挨著幾間木屋，看著半缺的月亮入眠。

(3) Tupana

醒來時天方未明，看似個大晴天，回到昨天的餐館又吃了一塊三明治，刷了牙，老闆娘笑笑的遞給我昨晚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紙條，還好她沒有以為我想約她出去。走過了橋，遇見一隊修繕橋樑的阿兵哥，在他們後面坐了下來，拿外套罩住身子開始等車。

這裡的車比Manaus少了很多，但停下來的機會增加，阿兵哥們總算摸夠了魚，懶洋洋的跳上卡車背對我離去。一個多小時後，一個開4WD小卡的老伯讓我上了車，車上還有二個搭便車的，我最後一個下車，在老伯的家門口，老伯邀我進去吃頓午飯，喝了幾杯好喝的果汁，還從果園裡摘了二顆大柳橙給我帶著。老伯叫Davidul，和妻子二人親手開墾這片果園，養些家畜，水果往北載到Castanho去賣，我心想糟了，該不會往南沒路了吧？Davidul笑笑的說往南有路，還唸了幾個村子的名稱給我，我趕緊寫下來。Davidul雇了個工人幫忙看照果園，也請了個傭人(*註3)整理家務、煮飯，環境挺舒服的，就是人煙少了點。

漫無人煙，更慘的是沒有樹蔭，烈日當空，外套無法抵擋皮膚的乾裂，噗滋噗滋的發出像炸雞排一樣的聲音，望著直通通的馬路，直到2公里遠處的盡頭，心生絕望，這種感覺有二個時候會有，一個是一大堆車子經過卻沒有一輛停下來的時候，另一個就是像這樣你很清楚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都不會有車子經過的時候，不過還好，至少晚上可以回Davidul家過夜，說不定還可以吃頓好料。

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暈過去，眼睛再定焦時，一輛白色廂型車已經走到路的一半，透過路面上熱騰騰的蒸氣看起來，像是從天堂傳送過來的一般神聖，我站起身舉起手，但車子呼嘯而過，我只好目送它遠去的背影，沒想到它突然停住，倒退回到我身邊，我手忙腳亂的把自己跟背包扔上車。

車上有個喝醉酒的，一直對我咕噥著「大麻、大麻」，開車的老頭跟他看來不是朋友，但有交情，我們在一座大橋的北端停住，大家四散回家納涼，我看了看四周，有間學校，一間雜貨店(老頭家開的)，二、三間民房，摸摸鼻子，繼續枯坐在艷陽底下。一個小女孩拿了一袋煮熟的米飯、豆子跟肉給我，還附鐵湯匙，我看了看橋下，老頭在店裡跟我揮手致意，我也跟他揮了揮手，想著剛吃飽，這頓留晚上吃。

夜晚來得有點快，我在老頭店旁搭起帳棚，進店裡坐著吃晚餐，跟他的家人一起看著電視，塑膠袋子裡除了食物，還多了不少爬來爬去的螞蟻，我小心的挑開螞蟻邊吃，鑽進帳篷躺下時，幾條豬剛吃完晚飯，在我附近散步聊天，聽來是晚上的球賽，討人厭的聖保羅又贏了。

*註1：旅行社/旅遊書會告訴你，許可證只有媒體跟特定工作人士(如紀錄片拍攝)才能申請，然而主管此事的FUNAI告訴我，一般遊客也可以申請許可證，免費，但要等上一個月左右(可能更久)，FUNAI要把申請文件送到首都Brasilia去核准，並取得該村落長老的許可。FUNAI的辦公室應該不只一兩個，想要自力前往者，可以在行程的前頭送件，到亞馬遜內城市(Manaus、Belem等)取件然後馬上出發。近年來在某些區域發現了金礦，周邊村落就成了管制區，禁止進入。

*註2：雨林內的村落，有些以捕魚維生，有些靠打獵、畜牧、農耕，有些會打鐵但不會織布，有些會發酵但不會醃製食品，community sustainability就是讓這些不同專長的原住民社群，整合成一套完整的自給自足社會系統，以己所長供彼所需，將對外界的需求減至最低，如此在交通極為不便的亞馬遜雨林裡，可以大幅提升生活品質，以及種族延續下去的能力。

*註3：請傭人來看照家裡、煮飯洗衣，在巴西非常的普遍，也是與鄰近國家很不一樣的地方，普遍程度大概就像台灣的水電工作，請傭人費用不高，卻是一些不識字、社會底層老百姓的糊口工作，主僱沒什麼上下關係，也有傭人看報主人掃地的時候。大城市的雇傭來源是鄰近的貧民區，傭人往往住一起，鄉下地方就是隔沒幾步的老鄰居，白天來工作順便看家，晚上八、九點回去睡覺，週末都休二天。在印度被人伺候過幾次，覺得渾身不自在，沒想到這裡又遇上，覺得更不自在了，都偷偷摸摸的自己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