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人(一)

狂風暴雨的夜晚，拍打在岩岸的浪濤怒吼咆哮，襤褸的小船奮力要掙脫它的吞噬，顛簸前行，船體碰撞著礁岩，發出骨頭碎裂一般的聲音。

兩個人影從船上分離出來，掏出了亮光，岸上的手電筒急忙的搖擺回應，只晃了兩下子，雙方都又消失在黑暗中。

「傑森(Jason)博士！傑森博士！」

當人影踩上岸邊的泥濘，急忙的手電筒發出了聲音。

「嘿，歐馬拉(Omara)，雨下得還真大呀。」

「趕快！趕快！車子在這裡。」

「怎麼回事？」

「這幾天有美軍在，要趕快閃人。」(*註1)

「演習嗎？」

「沒錯。」

三個人連滾帶爬的塞進車裡，車子隨即發動引擎，在滔天巨浪的叫囂下，車子和滂沱大雨一起，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黑暗裡。

「我才問過他們，他們說最近都沒有補給跟演習的。」

傑森摘下皺巴巴的帽子，用衣袖擦了擦臉。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來抓你們這些走私的。」

「哈哈，我也就搞這麼一次，老爺子你別老是唸個不停好嗎。」

「真是受不了，你知道要是你被逮到，我跟瑪拉(Mara)都會遭殃的，你怎麼就不……」

「我不告訴過你了，這孩子上不了飛機，這是唯一能帶他來的辦法。」

歐馬拉瞥了一眼後視鏡，看見男孩正在整理他的衣服，豆大的雨滴從他短而捲的頭髮上掉落，有節奏地敲打著椅墊。

「事實上，他連印度都出不來，還好印度連假護照都便宜，我花了比較多時間搞定他父母親那邊。」

傑森看看手錶，把指針往前撥了撥。

「他就是『鑰匙』？」

歐馬拉瞇著眼，試圖在一片迷濛之中尋找方向。

「他看得懂，雖然不是每一個字，但整段翻譯出來有組織、有意涵，也提到了一些我們已經找到的線索。」

「我真不敢相信，隔半個地球遠的地方，有人看得懂『說話的木頭』。」

「哈哈，瑞妮(Renée)也不相信啊，我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還在回巴黎的飛機上，三十幾個小時沒闔眼。」

「瑞妮要過來嗎？」

「嗯，過幾天就到，她把羅浮宮(Louvre)的拷貝拿到就馬上趕過來。」

歐馬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就算讓你給找到了又怎麼樣呢？不就是多了幾本書、多幾個展示櫃而已，他們會把你弄得像個白痴一樣，到電視上去講童話故事，什麼事情都不會改變。」

「老爺子，你已經跟我走了這麼遠，你很清楚這不是童話也不是神話，這是存在過的事實，是被刻意湮滅的歷史，你難道不想知道人們為什麼要遮掩它嗎？」

「因為他們是異類，是少數。」

「以當時的情況，我不認為他們是少數，他們的人數也許比長耳人還要多一些。」

「好啦好啦，我們到了，我又冷又餓，先弄些吃的再說吧。」

車子停在番茄棚下，三人快步進了屋子，歐馬拉打開了廚房的燈，掀開他燉到一半的雞，慢慢攪拌，傑森把外套掛在衣架上，跌坐進沙發裡就開始打盹，男孩杵在門口，不知道該把自己往哪裡放。

「晚飯很快就好，小子你先去洗個澡吧。」

歐馬拉說道，一邊用下巴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櫃子裡有些衣服，你盡量拿去穿。」

門外風雨交加，但在引擎熄火之後，一切就如同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夜，在暴風雨的掩護下，彷彿連大島自己都沒有察覺，今夜多了二個不速之客。

男孩走出浴室，總算有心情看看這個房子，它又大又寬敞，從地板到天花板，都是用一根根的圓木打造，鋪上了乾淨的地毯，家具也都是木製，不過可以從顏色跟紋路看出來，屬於不同季節的製品，或許還來自不同的地方。

「我幫你泡了杯咖啡，趁熱喝了吧。」

他走到歐馬拉身旁，慢慢的啜飲著熱咖啡，品嘗著香氣。

「小子你叫什麼名字啊？」

「米特(Mitul)。」

歐馬拉關掉爐火，彎下腰來拿盤子，把頭湊過去米特旁邊。

「你爸爸媽媽知道你跟傑森來這裡嗎？」

米特笑了。

「他們知道我來幫博士的忙，只是不知道博士會帶我去哪裡。」

「哼，那小子八成說帶你去德里打工而已吧。」

歐馬拉不以為然的說，慢慢的擺起碗盤。

「我家人也不在乎吧，我算是被博士買走的。」

歐馬拉抬起頭看了看米特，額頭的皺紋擠成一堆。

「我們家的其他人都有契約了，又沒有其他家族懂拉西亞里(文)，博士給了我爸爸一筆錢，我就跟博士走了。」

「你家的人為什麼要簽什麼契約？」

「去給人幫傭的，我們家一直都是當人家的傭人。」

歐馬拉把熱騰騰的雞肉湯淋在米飯上˙灑上一些香料，頓時香氣四溢。

「我孫子跟你差不多大，也好一陣子沒看到他了。」

「老爺爺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是呀。」

「不會無聊嗎？」

「怎麼會？那麼多畜牲要照顧，還要種番茄跟玉米，明天天氣好了的話，你去幫我擠牛奶吧。」

「好啊，好像很好玩。」

歐馬拉把番茄一顆一顆的擺好，外皮削得乾乾淨淨，並在上頭開了個洞。

「晚飯好啦，你這個綁架犯。」

他拿木勺戳了戳傑森的肚皮。

「哇，真是香啊。」

米特餓壞了，一坐下來就猛將食物往嘴裡送，歐馬拉不時的給米特添飯添雞肉，一邊聽傑森描述這一路上的經過，末了，歐馬拉問傑森明天打算怎麼進行。

「天氣預報怎麼說？」

「說是明天風雨就停了。」

歐馬拉收拾著餐具。

「如果風雨停了，我們就去迪多拿(Didunna)家吧，從知道下落的著手。」

「白費工夫，你都去過那麼多次了，還想去碰壁。」

「這次不一樣。」

「別奢望了，就算他真的有那塊木頭，也不會給你看的，那是傳家之寶。明天跟瑞妮聯絡一下吧，看她搭什麼時候的飛機。」

「你的衛星(電話)還管用嗎？」

「早就壞了，電池還被我的一隻雞吞下去，結果牠噎死。」

「那我去跟阿兵哥借借吧，我想應該是週末的飛機過來。」

「小子呢？」

「米特，你就待在屋子裡吧，可以去跟那些動物們玩玩。」

米特點了點頭。

雨仍然不停的下，盥洗完畢，米特倚在窗邊，望著隔壁的一棟老木屋，跟歐馬拉的房子隔著一片柵欄，擁有另一邊的整片農場。不知道為什麼，整片農場連那間屋子都是暗的，「也許是停電吧」，米特心想。他擦了擦窗戶，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影，那棟木屋的一面窗戶裡面，也有一雙眼睛看著自己，它眼中閃動著的火紅，在一片漆黑裡格外引人注目。

*註1：自1966年起，復活島即為美軍的空軍基地，服役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