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相機,確定了這不是由機器所渲染出來的藍,眼前這一片天空,就是這樣子的藍色。
Mount Isa是個礦鎮,市區就挨著一座巨大的煤礦山,二座主要礦山出產煤與鉛,已經開採十餘年,仍在繼續。到這我才知道,沒有所謂的金礦與銀礦,金與銀是從大量囤積的煤與鉛礦裡面生成的,規模像Mount Isa這麼大的礦區,就有機會開採出金和銀,過去也確實挖到過,挖礦真的是穩賺不賠的生意,難怪這些礦工、工程師們,拿的薪水是其他工作的二、三倍。
Jim才來這裡工作一年,就能用現金買下利物浦市郊的房子,給他媽媽住,他憑著在英國海軍服役的資歷,輕易找到了礦區的工作,礦區用的鍋爐與引擎,與船上的幾乎一樣,他就只要照顧機器,管管工人,工作很輕鬆。Jim跟我說,他曾經在這裡的酒吧,被幾個年輕人圍著打,就只因為他是英國人,他最多在這裡再待一年,就要回英國去生活,英國的生活方式是最棒的,這點我能體會。他打算開車一路從南亞、中東回到歐洲,問我沿路的情況,像個孩子要準備第一次的遠足一樣。一晚我洗了澡出來,聽見Jim和他的老奶奶在講電話,掛了電話就開始哭,止不住的啜泣,啤酒一瓶一瓶的灌,也像個孩子一樣。
要離開的那天,等了半天終於有車停下來,結果出來的居然是警察,他告訴我在昆士蘭(Queensland)是禁止搭便車的,我就把包背著,往鎮外走,到最外圍的路旁繼續攔車,不過我開始得仔細往車子裡面瞧,看看是不是警察,剛剛那台車一點也不像警車。
運氣不好沒車載我,只好回到Jim的住處再待一晚,他果然還是在喝酒,聽了我說之後,馬上慷慨激昂:
「那是種族歧視!我從沒聽過什麼禁止搭便車的鬼,他看你是亞洲人,要刁難你。」
「應該不至於吧,他看來人蠻和善的,也只是警告我而已。」
「聽好了,澳大利亞我到處走過,昆士蘭是種族歧視最嚴重的地方,他們相當不歡迎外來客,你會見識到的。」
然後,我就帶著Jim的偏見再次上路,一個多月過去,我確實看到了一些種族問題,但就跟其他多種族的國家差不多而已,我不認為有特別嚴重,當然啦,那也許是因為我沒有被圍起來揍一頓,所以我不打算告訴Jim我的想法,除非他問起。現在我知道,不論在一個地方住了多久,人們總是會有些偏見,總是會有一些刻板印象,我沒有立場去指正任何事,因為我跟他們一樣,只看到事物的某一部分。瞎子摸象的真正意涵是,人都是瞎的,人們對於「真實」的理解能力有限,又往往認為自己是對的,於是造成紛爭,而人類又無法藉由語言或任何媒介,完完整整的表達自己的意思,聽的人也不容易完全接納與自己不同的聲音,層層削減之下,討論就離真相越來越遠,也許人們並不是那麼的想要知道真相,他們只想說服別人。
那天Tony載著我狂奔,九個半小時走了1,180公里,還包括中途休息吃東西的時間,他累了就換我開車,有時候連走二、三百公里都不見半個人影,連油都沒得加,我突然了解為什麼會有「奪魂鋸」、「月光光心慌慌」這些美式恐怖電影;在這種鬼地方不管發生什麼事,根本不會有人曉得,偶爾在荒野裡見到屋子,我跟Tony會忍不住討論他們怎麼保存食物,多久採買一次,每當見到有人從屋子裡拿鋤頭或鋸子走出來的時候,我知道他們是農夫,但總會長出一些奇怪的想像。
「你知道背包客殺手(backpacker killer)的故事嗎?」
往Mackay的路上,Greg問我。
「不知道。」
「那傢伙叫Ivan Milat,九幾年的時候吧,在新南威爾斯(New South Wales)東南的森林裡,巡警發現二十幾個廢棄的木桶,打開裡面全是被肢解的屍體,死者都很年輕,有外國人也有澳大利亞人。」
「有幾年的時間,調查陷入膠著,完全沒有任何與兇手有關的資訊,後來我忘了怎麼一回事,在英國有個人聽說了這消息,跟澳大利亞警察聯絡,說他曾經在這一帶搭便車,攔到一輛,跟他走了一程,走了沒多久,那個駕駛說要帶他去看個瀑布,他說不想去,對方就不爽了,他覺得不對勁,就說要下車,對方停下了車,卻不知道從哪裡拿出獵槍,要轟他腦袋,他好不容易躲到後面來的車子裡,飛快離開現場。」
「警方依據他對那個駕駛的描述,找到了Ivan Milat,最後判了他20幾個無期徒刑(*註1)。」
「哈哈,這故事真是太棒了,我可以去嚇唬嚇唬那些跟我一樣愛搭便車的。」
「所以如果有人提議要去看瀑布,你就要小心了。」
「哈哈哈哈。」
在Ivan Milat之後,又發生了幾件類似的案例,於是政府明令全澳禁止搭便車,不是只有昆士蘭而已,不過,我遇到好幾個旅人,都是搭便車走澳大利亞,沒人因為這樣被罰,也沒聽說有人出事,大家都說蠻容易攔到車的,除非你長(打扮)的恐怖了一點。當然搭便車本身就有這樣的風險,而且這風險不僅是對搭便車的人,對駕駛也是一樣,一趟便車旅行,不僅僅是省了錢,也是體驗了一次相互信任的美好,又可以蒐集故事,這是我們這些人冥頑不靈的原因,對於絕大部分願意打開車門的駕駛,也是一樣的。
Greg的故事就很有意思;他養了一隻鼠類動物,我忘了叫啥,大概50-60公分長,原產地是歐洲,他在雪梨(Sydney)的朋友給他的。他帶著他的老鼠去凱恩斯(Cairns)度假,要住旅館時被告知說這隻老鼠在昆士蘭是違法的(*註2),在澳大利亞,任何違法的植物會被立即銷毀,動物則格殺勿論,Greg只好開車載著他可愛的小老鼠回去雪梨,再回來凱恩斯度他的假,那是來回將近5,000公里的路程,你就知道他有多愛他的孩子了。
「可是牠在雪梨是合法的吧?」
「是啊。」
「這太鳥了,兩個州之間又沒有海隔開,動物來來去去,說不合法根本毫無意義。」
Greg也只能聳聳肩。
從Taree往雪梨的路上,一對情侶載了我一程,說他們是姐弟也許還比較像,Ore二十幾歲吧,Tanya四十幾,Ore總是像個孩子一樣依偎著Tanya,他們看起來很幸福,不像有些情侶讓外人看來有點噁心。他們要到雪梨去看望Ore的家人,載著愛犬Sara跟後車廂的一堆食物與咖啡,這一段路是我在澳大利亞最舒服的一段旅程,聊天的時候很盡興,不說話的時候也可以盡情享受風跟音樂的吹拂,Sara乖乖的讓我摸,偶爾會把頭靠在我的腿上,她不太習慣長時間坐車,車一停就迫不及待的要衝出去伸展筋骨,有時候車子一轉彎,她就會失去方向感,在原地焦急地打轉,讓我笑的。
「你知道,在有些地方搭便車是很危險的。」
「我知道,不過我在這裡覺得很安全,而且如果我不搭便車,就不會遇到你們了。」
Tanya笑了笑。
「總之你要小心點。」
我們在麥當勞停下來,跟他們要了免費的熱水、咖啡杯跟奶精,沖泡Tanya他們帶的即溶咖啡。澳大利亞的麥當勞,一定會是我懷念的地方,過夜、上廁所、上網都在這裡,還常常偷撕人家報紙上的數獨來玩,每天中午特價的3.95元(約台幣120)起士漢堡餐,更是我的固定午餐,知道可以要免費熱水,也許改天可以來打個蛋泡個麵。
抵達雪梨後,我們先去拜訪Tanya的母親與弟弟,我在外頭溜狗,順便欣賞每一棟都像豪華別墅的民宅,一會兒他們出來,給我一大塊巧克力跟一包餅乾,說是Tanya媽媽要給我的,身為一個路上撿來的陌生人,我真是嚇傻了,Tanya媽媽還給了他們倆50塊錢,那可不是拿去買零嘴而已,可以讓我吃二個禮拜的起士漢堡餐,Ore一直高興的看著那張鈔票說「真不敢相信,她給我們50塊耶」,好像從沒看過鈔票一樣。
Tanya給了我一張CD,是80年代的歌曲合集,我在路上聽他們放這首歌,覺得很喜歡,就問她歌名,她告訴我是Maroon Five的「She will be loved」,沒想到臨別時,Tanya很豪邁的把CD拿出來,連盒子一塊兒給我,我感動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就請他們倆在CD上頭簽了名。這是個非常特別的禮物,它保存了一段時光、一對戀人、一隻討人喜歡的狗,以及一小段澳大利亞,而且,它可以被一直、一直的撥放。
然後我到了雪梨,也遇見了一些有趣的人,但我不想再寫下去了,覺得寫到這裡剛剛好。我還是想不到要下什麼標題,就用這個吧,記著這一路的順風車所帶給我的故事,也希望即將開始的美洲旅程,一路順風。
*註1:澳大利亞是沒有死刑的國家,最重就是無期徒刑,不過依然有不少人倡導要恢復死刑,設不設死刑大概在任何地方都是很有意思的辯論議題。
*註2:為了保護原生動植物的生長環境,避免生態改變,澳大利亞嚴格管制外來動植物的輸入,連各州之間允許往來的農產品都不盡相同,造成這個州的香蕉不准運到隔壁州去賣的奇特現象。
我也喜歡maroon5啊!!不過就聽他們歌,沒見過臉。。。。
回覆刪除426
"註2"真的讓我傻眼了...
回覆刪除我最喜歡的是"說服別人"做結尾的那段最後幾句話,很有意思;那對姐弟戀人也讓人感到很溫暖。:) caliry